第十七章 山神

鄧四爺哭完,頹然坐回了石磙,便開了腔:“李副隊長,你恐怕還不知道,就在你們從山裏回來的當天夜裏。趙老三家的和郭大嘴家的便悄悄去找了老刀把子,要他帶人進山去看看,說是無論死活,總得知道個準信兒,不能生不見人,死不見屍。”

“老刀把子人仗義,心也善,聽得不忍,便應下了,當夜便來約我,還有王三炮、麻二爺咱這三個最拔尖的炮手,商量一起進山。我們一聽,哪還有二話,立時就應了。這金牛山自小就是咱們的後院,閉著眼睛便能摸個來回,哪裏信裏面有什麽山精鬼魅,一準兒是從外面竄進了猛獸。”

“第二天,天剛發朦,我們四個就出發了。平日裏,我們幾個進山哪用得著備齊家夥,拎著個棍子進去,就能掀頭野豬回來。這回聽你們進山的伢子把情況說得兇惡,我們不敢怠慢,便把趁手的家夥全帶上了。”

“我背了兩把新制的山炮(土銃),手裏提著一把尺長的柴刀;王三炮拖著他看家的撒網,說到這兒,多句嘴,你們可別小瞧這副撒網,這是早先年,王三炮他爺爺傳下來的,那可是用曬了三冬的青麻藤和銀松根混著黃亞麻絲一點一點絞成的,制成之後,堅韌得驚人,三刀都砍不斷,除此之外,這撒網上遍布倒鉤,任何猛獸一被罩上,基本就沒跑,這金牛山早先的豺狼虎豹不知道有多少,喪在這副撒網下。”

“麻三爺年紀最大,當時已經六十多了,經驗最是富,連老刀把子早先都是他帶出來的。麻三爺年紀雖大,可精力一點不遜屯子裏的小青年,扛著他那把紅纓槍就上了路,這把紅纓槍早些年可是飲過鬼子血的,槍頭和蠟杆都是普通貨色,可有兩點,就注定了這把槍的不凡。一是,麻三爺長年練槍,槍術驚人,揮槍一掃,說定墻上的蚊子就不會定著蒼蠅;二是,這回的槍尖是抹了毒的,臨行的當天早上,麻三爺就捏死了兩條蝮蛇,用槍尖將毒囊挑破,拔出槍頭時已經藍汪汪一片。”

“老刀把子的厲害,你們當時年紀雖然不大,但都親眼見過。你們還記得五五年吧?那年秋收剛結束,有頭野豬竄進了咱眼前的稻谷場,那野豬有小牛犢子大小,逢人就頂,攆得滿稻場的人亂竄。恰好,老刀把子路過,二話不說,奔上前去,一把就按住了那也豬的獠牙,一人一豬就開始角力。俗話說,一豬二熊三老虎,說的就是發了狂的野豬的厲害。那野豬被人按著獠牙能不惱火?可是任憑那畜生怎麽用力,也掙不開、抵不動老刀把子分毫。最後,被麻三爺從邊上一槍紮穿了野豬的喉嚨,卻惹得老刀把子抱怨,說沒玩兒夠。當時,打谷場圍滿了人,你們應該也在吧?”

鄧四爺說到這兒,頓了下,似在等李擁軍等人答“在”,可諸人聽了鄧四爺描述老一輩炮手的無上風采、奇門兵甲,都入了迷,都在想老刀把子會帶什麽獨門兵刃入山,竟沒人回他的問題。

鄧四爺也沒接著追問,而是續上了故事:“靠山屯最厲害的四個炮手,我槍法準,一槍下去,說打兔子左眼,絕不打右眼;王三炮祖傳的撒網,只要網出,絕不走空;麻三爺陰狠的銀槍再配上蛇毒,莫說這金牛山,就是兩百裏外的神農架,早些年麻三爺也是趟過幾回的。可偏偏老刀把子成了靠山屯最厲害的炮手,你們可知道為什麽?”

鄧四爺倒和四九城的頑主候小春一個德性,講個故事,動不動就好為人師。惜乎鄧四爺沒候小春那般手段,能讓姬長發能人自覺的當捧哏。他一個挨批被鬥幾十年的老頭子,在靠山屯的地位低得驚人,也只有開會之日,方才是老頭子刷存在感之時。

眾人沉浸在故事裏,不理他,李四爺也不敢拿喬,只有接著自問自答:“要說炮手做到一定的程度,就和兩個武術高手差不多,歸到根子上,還是看身體的本事,而不是靠器械。我們三個雖然厲害,在金牛山可以橫著走,可到了深山老林,就吃不住了。碰上落單的猛獸,費番功夫,還能拿下。可一旦你落了單,碰上群牲口的時候,那就徹底沒轍了。”

“就拿我來說,我手中的土銃又不是機槍,一發下去,你撂不倒牲口,就得被牲口撂倒;王三炮手中的撒網也不是天網,你罩得了一個,罩不住一群,落了單,就是個死;麻三爺的毒槍也一樣,野牲口從四面八方攻上來,一把槍無論如何也遮應不過來。”

“我們三個不成,可老刀把子就有這個能耐,他真是縱橫山林如履平地。老刀把子入山,從不帶家夥。山中的樹木、大石就是他的家夥,碰上野豬狗熊,也從不繞道,上去就幹架。碰上狼群,直接倒拔了小樹,就做了棍棒,一輪掃下去,再多的狼也得讓路。老刀把子是天生的獵人,不,可以說是天生的野人,一雙鐵腳板進山也從不穿鞋,按說山裏荊棘、倒刺遍地,可你就是不見他腳上破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