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篇 官場戲與夢 第5章清人的撒錢與送禮

明清兩朝實行官員低俸制,官員的俸祿很低,一品官每年俸銀一百八十兩、俸米一百八十斛(每斛五鬥),依次降下來,九品官每年俸銀三十一兩多點、俸米三十一斛多點。其中七品知縣每年俸銀四十五兩、俸米四十五斛。當年的俸米是漕運過來的南方糙米,如果難以下咽,就得去市場換成錢。縱使當年的物價低,這樣的俸祿,如果家庭人口多一點,吃飯都勉強,想精米白面加魚肉,基本沒戲。所以,明朝的清官海瑞做縣令的時候,母親過生日,割兩斤肉都難。清初也有幾個清廉到“死心眼”的老儒,一任縣太爺做下來,家產都賠光,卸任只能騎個毛驢回家。

當然,多數的官員沒有這麽“傻”,俗話說“千裏做官,圖的是財”。老百姓的話,很符合當時官員的心理。當時社會人們認為只消做官有了權,就自然有辦法給自己弄錢花。地方官,親民之官,親自治理民眾,哪有沒油水的道理。征糧征稅,流水的錢經手,哪有不漏點下來的理兒?打理訴訟,且不說是衙門口朝南開,有理沒錢莫進來,但凡打官司,總是要花錢的。原被兩造錢花下來,肯定沒丟到水裏去。征糧要多征點,鼠耗、雀耗、水分耗,征稅征來的散碎銀兩要融成元寶,得有火耗,還要多征。兩下加起來,就叫耗羨。單這兩項,每年一個中等規模的縣就幾萬兩。再加上其他的陋規,一任縣太爺下來,宦囊就鼓鼓的了。後來皇帝老兒看著眼熱,要求耗羨歸公,然後另發養廉銀,即使知縣,也每年四百到兩千兩,比正俸高出十到四十倍。如果做到巡撫總督,養廉銀就可以過萬。只不過,有養廉銀之後,官員們陋規該拿還是拿,再後來,耗羨之外還有耗羨,養廉銀來了,廉也沒真的養出來。

只是這樣一來,即使是賬面上的收入,京官和地方官也差了太多。不患寡而患不均,京官羨慕嫉妒恨大爆發,皇帝也得讓步,發雙俸,不行,只好酌情發養廉銀。由於地方官養廉銀千差萬別,京官就是發,也只能是平均數,地方官那種規模的灰色收入是別想了。有的衙門經手的錢糧和公務較多,有陋規可撈,但中央的衙門跟地方不同,即使有陋規,也是書吏拿大頭,官員還是窮。更何況,有的根本就是清水衙門,比如禮部、鴻臚寺、翰林院什麽的,無事可幹,無公可辦,也基本上沒什麽油水,自然窮得一塌糊塗。所以,無論怎麽弄,除了不知管了多少田莊、多少稅關、多少錢糧的內務府,在北京做官,總不如地方官肥。所以,無論何時何地,京官總是哭窮、念苦經,好像每天都吃不上飯似的。

其實,絕大多數京官,即使看起來毫無希望的小京官們,比如內閣中書,哭窮歸哭窮,但老媽子要找,仆人要用,皮袍子要穿,小妾要納。平時的吃用可以賒賬,但酒食征逐、聽戲唱曲,一樣都不會少。他們有另外的找錢的路子,路子就是地方官。

地方官撈錢容易,但在中央集權體制的王朝,他們總是要進京辦事的。升了官或者左遷的官員,赴任之前也要進京晉見皇帝。只要這些人來了,就成了唐僧肉,人見人愛,人見咬一口。在進京的那些日子裏,幾乎無日沒有酒席,每次都是地方官做東,人一撥一撥地來,一撥一撥地走。當然,有些銀子是地方官心甘情願拿出來的,不拿也不行。比如軍機大臣,軍機章京,各部的尚書侍郎,各部的郎中、員外郎,這些“司局級”的幹部都得打點,挨個兒拜到。如果是所辦之事需要勞動的衙門,連書吏的紅包都不能免。比如公事報銷,如果不打點戶部的書吏,縱使你是皇帝的寵臣,也照樣不靈。夏天冰敬,冬天炭敬,其他的叫別敬,該敬的都得敬上。道光年間,張集馨升任四川按察使,一個肥差。上任之際,打點軍機大臣,每人四百兩,兩班章京,每人十六兩,如果特別有交情的,則增為八十到一百兩,六部尚書,每人一百兩,侍郎和九卿,每人五十兩,侍郎以下遞減。不消說,這些銀子都是必須給的。其他的同鄉、同年,以及不知是什麽關系攀上來的,也都得打點到。只那一次,張集馨就花了一萬五千多兩,這還是道光年間的價兒,以後還要水漲船高。據晚清名士李慈銘講,窮京官們只要聽說有地方官進京,有關系的自然責無旁貸,一擁而上,打秋風,要錢,請飯,請看戲,恨不得把人家袍子都扒下來。沒關系的,關系套關系,沾邊兒就賴。張集馨抱怨說,京官“專以咀嚼外官為事”,只要進了北京,相識的自不必說,但很多漠不相識、絕無關系之人也會擁上來,還不能不加以點染。這年頭,誰知道哪塊雲彩會下雨呢?據他講,每次外放,都要花費上萬兩的銀子。注意,這樣的銀子都出自地方官的私囊,不能公費報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