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篇 官場戲與夢 第6章形勢比人強

做主子的,要給下面的人賞賜,上下關系才維持得牢。西周末年,天子窮了,原本該給的賞賜,比如青銅祭器,都是臣子自己花錢買的銅,自己出工錢,讓天子的工匠鑄造了,假裝賞下來。這樣,諸侯就不會那麽賣力拱衛京師。不管烽火戲諸侯的事是不是真的,諸侯眼睜睜看著狄人打過來,不救天子,肯定是載入史冊的真事。烽火戲諸侯的故事,充其量也就是給諸侯找了一個借口。所以,春秋時期的君主都明白了這個道理,只要用得著臣子了,賞賜就很大方,多少雙白璧,多少黃金,外加采邑。做臣子的,收入一方面固然可以靠官俸,但相當部分的收入,還是來自上面的賞賜。但是,到了帝制時代,這種情形有點變化。總的來說,賞賜部分越來越少,成為象征性的,而作為臣子的主要收入則來自於職務。除俸銀、俸米外,撈多撈少跟職務有關。從某種意義上說,皇帝給了官職,就等於給了一個弄錢的機會,所以賞賜就可以免了,如果有的話,那是額外的恩典。

得了這樣額外的恩典,做臣子的當然沒有不高興的道理。即使只是象征性的,也代表著某種難得的榮耀。皇帝當然也知道這一點,所以,賞賜除了物品外,還有皇帝親筆的字畫。如果能得到皇帝賜的匾,掛在家裏的大堂之上,出來進去讓人看著,那可有多牛。正因為如此,連西太後這樣不怎麽識字的人,也經常要給人賜“福”字,自己寫不過來,就找代筆的代勞。但是,即便在晚清君權已經衰落的時節,有心籠絡人的西太後,也從來沒有想過賜人之所欲,臣子想要什麽就給什麽。無論賞什麽,都是按規矩來,接受的人大抵也只能感激涕零,在日記裏怎麽的也會記上一筆。

一個王朝在盛期的時候,皇帝是絕對不喜歡臣子們結成朋黨的,更不喜歡某個權臣擁有一大堆黨羽。但是,這樣的事從來都免不了。中國人但凡出了家鄉,沒有朋黨,就沒法子活了。如果說,在王朝的盛期,皇帝的禁令還有人理會,那麽到了王朝的末期,人人都在找出路,朝廷裏的“黨”或者說集團,就愈發興盛了。

袁世凱就是晚清最大的一個“黨”,北洋集團的首領。這個集團用他們自己的話來說,叫做北洋團體。這個集團有文有武,集中了當時中國最優秀的人才,每個成員都跟袁世凱關系密切。袁世凱慧眼識人,當年曾國藩派遣幼童留美半途而廢.那麽稀缺的人才,回國之後讓人家從水兵幹起。朝廷不用,袁世凱用,好些人都歸到了他的帳下。新政之初,開經濟特科,有人進了讒言,特科取了士,朝廷居然不用。朝廷不用,袁世凱用,特科的前三甲——梁士詒、楊度和張一麐,都成了袁世凱的人。

西太後死後,上台的滿人親貴曾經刻意鏟平北洋集團。可是,即使趕走了袁世凱,也沒法弄散北洋。袁世凱的影響力,不是像人說的那樣,是因為對北洋六鎮的精神教育,供袁世凱的長生牌位,教育北洋軍人只知有袁官保,不知有皇帝。這種授人以柄的事,袁世凱其實根本就沒幹過。士兵念袁宮保的好,是他從不克扣軍餉;而軍官和其他人念他的好,則是他出手大方,肯賞人,而且賞到點子上。只要袁世凱有心籠絡誰,誰都會動心的。

阮忠樞是袁世凱小站練兵時期的文案,筆頭功夫了得。一次,他跟袁世凱說,他看上了天津一家妓院的妓女小玉,想要納她為妾。袁世凱沒有說什麽,阮忠樞覺得他的這個東家看來是不會幫他了,也就死了心。過了幾天,袁世凱拉阮到天津辦事,將他引到一個小院。一進門,只見紅燭高照,分明是座新房,一個麗人端坐在裏面,定睛一看,原來正是他朝思暮想的小玉姑娘。原來,袁世凱聽了阮忠樞的話,馬上暗中派人給小玉贖身,並買了這個小院送給阮忠樞做新房。

袁世凱做了總統後,一次土匪出身的張作霖前來見他。這個張作霖,手下的隊伍挺能打,東北的新軍都怕他。袁世凱破例把張作霖迎入裏間的辦公室,兩人聊的時候,他發現張作霖的眼睛一直盯著多寶閣上的四塊大黃金表,待到張作霖告辭,回到住所的時候,這四塊金表就已經在房間裏了。從此之後,張作霖在袁世凱在世的時候,從未有心反叛過。張伯駒是袁世凱至親,也是親信張鎮芳的兒子,才情很高,眼高於頂,誰都看不上。但第一次見了袁世凱之後,回家看到袁世凱的賞賜,居然有他想了多年沒得到的白狐皮坎肩,不禁心裏大受感動。

晚清能人很多,但沒有一個人能做到袁世凱這樣,對部下或者他想籠絡的人能如此體貼入微,撓到人的癢處。北洋集團能夠做大,一統天下,不是沒有道理的。但是即便如此,袁世凱稱帝之後,昔日服服帖帖的部下,卻一個個都不玩活了,眼睜睜看著討袁軍的勢力一天天壯大,一個省份接一個省份獨立,“二陳湯”(指相繼獨立的四川督軍陳宦、陜西督軍陳樹藩和湖南督軍湯薌銘)活活“毒”死了袁世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