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血洗 裴炎被殺(第2/3頁)

很清楚,三次改元的684年真可謂不平凡的一年,事件最密集的則是二月。僅僅順著時間表讀下來,我們都能夠感受到緊張的氣氛。尤其是八日、九日兩天,太後先是將李哲的嫡長子廢為庶人,接著就派人去謀殺廢太子李賢。兩件事的目的完全一樣,都是要杜絕後患。畢竟,中宗被廢以後,自己稱制之前,局勢是瞬息萬變,極不穩定的。

這時,她授權劉仁軌鎮守長安,就非同尋常。

劉仁軌在高祖時就加入了唐政權,此刻年逾八十,堪稱四朝元老,而且與高宗和武後夫婦有通家之好,武則天甚至可以跟劉夫人說家常話。這樣的君臣關系十分罕見,這樣的元老重臣更是碩果僅存,太後可以重托的也只有他。[42]

她的說法是:劉公就是朕的蕭何。[43]

然而這位蕭何卻以老病為由謝絕委任,並在回信中特地提到漢初呂後的故事。身在洛陽的太後大吃一驚,馬上派專人到長安,以最隆重的璽書形式慰勞挽留,態度謙卑、誠懇並充滿敬意。她表示,臨朝稱制只因為皇帝年輕。政權遲早會交給李旦,重蹈呂後覆轍的事是絕不會做的。[44]

劉仁軌德高望重,武太後言辭懇切,大家信了。

武則天卻言而無信。人們等了大半年,不見她有半點還政的跡象,反倒又是鳳閣,又是鸞台,又是光宅,還把洛陽改稱神都。什麽意思?要“再造東周”呀!

太後欺騙了天下臣民。

這時不要說徐敬業,便是裴炎也要反了。

當然,裴炎是反武不反唐。

這一點,雙方心裏都很清楚。所以,武則天會對群臣這樣說:朕知裴炎反,卿等不反。潛台詞是:如果還政,裴炎必不反;如果稱帝,則裴炎必反無疑。

只不過,這話誰都不能說出口。

武則天的稱帝卻已是箭在弦上,因此裴炎在思想上便已是反賊。這個賬裴炎當然要認,所以也不為自己辯護。於是在天下臣民一片目瞪口呆中,兩人最後一次達成默契:一個心安理得地殺人,另一個問心無愧地去死。

裴炎被殺前,照例要抄家。人們發現,官居首相的裴炎竟然家徒四壁一貧如洗。武則天卻不在乎一個人是清官還是貪官,甚至不在乎是否阻撓過自己。劉仁軌就在一年後壽終正寢,享年八十四歲,追贈從一品的開府儀同三司,與裴炎的待遇判若雲泥。而且,女皇在臨終前,對幾乎所有的情敵和政敵都表示了歉意,只有裴炎和徐敬業是例外。[45]

那麽,她在乎什麽?

思想,還有動機。在她看來,劉仁軌的勸諫,可謂公忠體國,深明大義,裴炎則居心不良。尤其是在國難當頭之時逼她還政,簡直就是趁火打劫,綁匪行徑!

結果是大批人受到牽連,就連在前方與突厥作戰的程務挺也未能幸免,竟被太後派人直接殺害於軍中。這一文一武都曾是太後的左膀右臂,為什麽會落得這個下場?他們跟武則天的合作與分手,又該如何理解,作何解釋?

關鍵在怎樣看待各自的角色和關系。

裴炎是按照“家天下”的傳統觀念來定位的。任何一個家庭或家族,家長當然是男人,當家的卻不妨是女人,比如大太太和老太太。同樣,管家也可以是外人,比如孔子的學生冉有。武後就是李唐的大當家,裴炎則是大管家。管家的和當家的,當然能夠合作,也應該合作。

就連當家的要換太子或皇帝,也沒問題,因為這不過是公司變更法人代表。但,代表可以變,權屬不能改。大唐的家業是高祖武皇帝和太宗文皇帝的。管家不能把那產權證改成姓裴,當家的也不能將其改成姓武。如果當家的要把婆家的變成娘家的或自家的,裴炎作為管家便不能不管。

但,這番心思,誰懂呢?[46]

帝國的產權過戶,卻是沒人攔得住了。

[37]裴炎被殺時,中書令已改名為內史。但為了方便讀者理解記憶,仍用舊名。以下提到其他官職,也依此例處理。

[38]裴炎這一態度,兩《唐書》之裴炎傳均無記載,這裏根據《資治通鑒》卷二百三光宅元年九月條,原文為“不汲汲議誅討”。汲汲,心情迫切之貌。

[39]見兩《唐書》之裴炎傳,《資治通鑒》卷二百三光宅元年九月條。以下無另注者均據此。

[40]這句話《舊唐書》無記載,僅見於《新唐書》和《資治通鑒》。據野史,駱賓王為了策反裴炎,曾編造民謠“一片火,兩片火,緋衣小兒當殿坐”,並解釋說:“緋衣”即裴,“一片火,兩片火”即炎,“小兒”即子隆(裴炎的字),“當殿坐”自然是當皇帝了,因此激起了裴炎的反心。又據說裴炎給徐敬業的信中只有“青鵝”兩個字,被武則天猜出謎底,是“十二月(青),我自與(鵝)”,也就是裴炎將於十二月在朝廷發動政變,以應揚州軍事。又據《新唐書》,裴炎的計劃,原本是打算趁武則天遊龍門時以兵執之,逼她交出政權。只是因為天不作美,大雨不止,這個計劃一直無法實施。這兩種說法都被司馬光駁回,請參看《考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