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獨尊儒術 新儒生

登上兩漢歷史舞台的,是新儒學。

新儒學的代表人物,是董仲舒。[7]

董仲舒是因為漢武帝下令策問古今治亂之道,才進入皇帝視野的。正是在這次對策中,董仲舒提出了以思想大一統維持政治大一統的主張,明確建議“諸不在六藝之科孔子之術者,皆絕其道,勿使並進”。

這,就是罷黜百家,獨尊儒術。

由此產生的功過是非,也往往算在此人賬上。

然而在司馬遷的時代,董仲舒的地位並不高。他被看作諸儒的一員,在《史記》中與他人合為一傳。到班固的時代,董仲舒才脫穎而出,被推為儒首。他的“天人三策”也才載入史冊,成為歷史轉變的裏程碑。[8]

《春秋公羊傳》是儒家思想的重要典籍,董仲舒借以發揮,改造成符合“大一統”需要的新儒學。

明堂辟雍是中國最高等級的皇家禮制建築之一,是帝王祭祀天地諸神以及祖先的場所。董仲舒在《天人三策》中提出“天人感應,君權神授”思想,以此神化和鞏固皇權,影響了後世的歷朝歷代。

這說明什麽呢?

說明獨尊儒術並非漢武帝一時之事,更非董仲舒一人之功。事實上,董仲舒的新儒學成為國家意識形態,經歷了漫長的過程。其深遠影響,也要到後世才顯現。武帝時代改寫歷史的,不是新儒學,而是新儒家,或新儒生。

新儒生的代表人物,是叔孫通和公孫弘。

叔孫通原本是秦帝國的博士,在二世的時代供職於宮中。這說明秦始皇其實只焚書,不坑儒(所坑為術士)。焚書的目的之於文化,也不是毀滅,而是壟斷。所以,陳勝吳廣起義後,被秦二世叫來問策的,是一群儒生。

儒生都是書呆子。他們的對策,是出兵鎮壓。

二世聞言,臉都綠了。

叔孫通趕緊上前說:天下一統,四海一家,明主在上,法令在下,哪有什麽人造反?小偷小摸罷了。

秦二世龍顏大悅。

退朝後,其他儒生指責叔孫通欺君罔上,阿諛奉承。叔孫通卻回答:不說假話,還有命嗎?

於是,叔孫通投奔項梁,後來又跟了劉邦。

改換門庭的叔孫通也改頭換面。他毫不猶豫地脫下儒生的服裝,換成楚人的短衣。向劉邦推薦的人才,也盡是打家劫舍、殺人越貨的為非作歹之徒。總之,叔孫通在漢王劉邦軍中的表現,完全不像一個儒家。

如此這般地熬到劉邦稱帝,叔孫通終於有了大顯身手的機會。漢高祖七年十月,叔孫通制定的朝儀在帝都長樂宮試行。原先不懂規矩的功臣元勛們,第一次在天子面前表現得誠惶誠恐,劉邦也才真正嘗到了當皇帝是什麽滋味(故事詳見本中華史第三卷《奠基者》)。

劉邦重賞叔孫通。

叔孫通卻說:臣的學生一百多人追隨左右,都參與了朝儀的制定,願陛下讓他們也有用武之地。

劉邦又任命這些人為郎官。[9]

前面說過,劉邦是討厭儒生也討厭儒家的,然而叔孫通卻讓他改變了看法。漢高祖十二年的十一月,劉邦甚至以最高規格(太牢)祭祀了孔子。[10]

漢武帝的獨尊儒術,在此刻已經打下基礎。

那麽,叔孫通為什麽會成功?

因為他是新儒生。他很清楚,時代變了,儒學也得與時俱進。過去為邦國服務,現在為帝國服務。邦國的君主都是貴族,此刻的元首卻是平民。貴族是熟悉禮儀的。讓平民皇帝劉邦及其部下接受儒學,卻並不容易。

所以,他必須等待。

等待要有信心和耐心,這兩條叔孫通都有。他很清楚,儒家那一套,用來打天下完全不行,用來治天下卻長袖善舞。他也清楚,中央集權後,君臣父子之類的觀念和制度不會沒有用,反倒更有用。

只不過,必須投其所好,靈活變通。

所以,當劉邦南征北戰時,叔孫通絕不溫文爾雅。同樣,劉邦問他朝儀難不難,他馬上回答陛下希望如何就如何。後來排練,劉邦也認為不難。其實哪裏不難,不過刪繁就簡,做了調整而已。

結果是皆大歡喜。原來那些質疑叔孫通的,也都改變態度,稱他為“知當世之要務”的真聖人。

聖不聖,不好說。不迂不腐,是真的。

公孫弘也一樣。

與董仲舒同時被武帝看中的公孫弘,當過獄吏也做過豬倌,成為朝臣時已年過六十,堪稱老奸巨猾。他很清楚漢武帝是假儒家。因此,每次金殿對策,他提出的主張都很務實,卻引經據典用儒學做裝飾,漢武帝很受用。

公孫弘還有一招:遇到難辦的事,總讓直腸子汲黯先開口,自己跟進。如果汲黯在武帝那裏碰了釘子,公孫弘就馬上改口。次數多了,汲黯忍無可忍,在漢武帝面前當廷揭發公孫弘的背信棄義,斥責他不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