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宗教問題 佛法西來

佛教傳入中國的具體日子歷來有不同說法。學術界普遍認可的,是西漢哀帝的元壽元年(前2)。這一年,有一位博士弟子聽大月氏使者口授了《浮屠經》。浮屠其實就是佛陀(Buddha),大月氏使者講述的則是釋迦牟尼的生平故事,與後來所知的傳說並無出入。[3]

這是比較可靠的最早時間。

那麽,最晚是在什麽時候?

東漢明帝時期。盡管明帝派遣使者到印度尋求佛法只是傳說,但他弟弟楚王劉英崇尚浮屠,在王宮中齋戒禮拜應是事實,可見當時佛教的影響已經不小。而道教第一部經典《太平經》的誕生,卻至少要在半個世紀之後。[4]

天師道和太平道成為宗教組織,就更晚。

因此,道教創始人從佛教那裏受到啟發獲得靈感,甚至見賢思齊,是完全可能的。沒錯,從現存資料看,道教的創立似乎沒有受到佛教的影響。問題是,說佛教對這件事毫無影響,就有證據嗎?對不起,也沒有。[5]

事實上,只有佛教的影響才能解釋,天師道和太平道為什麽會不約而同地被憑空創造出來。也許,他們並不知道宗教為何物,也沒有意識到自己是在創教,只不過認為別人有這麽個東西,我們也應該有,可以有。

也因此,道教在發展過程中還會繼續向佛教學習。佛有寺,道就有觀;佛有僧尼,道就有道士;佛有袈裟,道就有道袍;佛有釋迦牟尼,道教便只好把老子擡出來。其實老子是否確有其人都是問題,跟宗教更是風馬牛不相及。但只有這樣,道教才會看起來更像模像樣一些。[6]

毫無疑問,這並不奇怪,也不丟人,因為文化原本就是需要學習甚至模仿的。吊詭的是,盡管道教對佛教亦步亦趨,後者卻在東漢被看作類似於前者的東西。當然,是被看作初始的道教,即道教前的道教——前道教。

這樣的佛教,叫浮屠道。

浮屠道就是外國的黃老道,這是東漢時期上流社會的普遍看法。因此楚王劉英和後來的漢桓帝,都是黃老與浮屠並尊。他們的宮中,則既有黃老祠,又有浮屠廟。[7]

不能說這樣做沒有道理。事實上,從未見過宗教的中國人只能按照已有的知識去理解那舶來品,比如把僧尼稱為道人(道教的神職人員則叫道士)等等。更何況佛教主張的四大皆空,與道家哲學的無中生有;佛教主張的常樂我凈,與道家哲學的清靜無為,又何其相似乃爾![8]

然而差別,也不能以道裏計。

區別之一在目的。

道教的目的是成仙,佛教的目的是成佛。仙和佛都不是神,而是人。所以,這兩個漢字也都是單人旁。這是道教與佛教的共同之處,也是他們與其他宗教不同的緊要之處。也就是說,佛教和道教都是人本的,這很符合中華文明的精神(請參看本中華史第三卷《奠基者》)。

但,仙與佛又大不相同。

仙的特點是不死,佛的特點是覺悟。一個人,只要悟得無上正等正覺(最高智慧),就可以立地成佛。當然,嚴格地說,只有做到自覺、覺他、覺行圓滿,才是佛。只能做到自覺和覺他的,是菩薩(菩提薩埵Bodhisattva)。唯獨自己一個人覺悟的,是羅漢(阿羅漢Arhat)。

羅漢、菩薩、佛,都會死。釋迦牟尼就是八十歲時去世的,但他生前卻已經成佛。他的去世,也被稱為涅槃(Nirvana)或圓寂(Parinirvana)。

這是一種委婉的說法。

實際上,死亡是死亡,圓寂是圓寂,涅槃是涅槃。圓寂的本義是“圓滿的寂滅”,涅槃則是佛教修行的最高境界。它在梵文中的原意是風的吹散,火的熄滅,卻絕不是死亡。相反,是一種超越了生死也超越了時空、苦樂以及一切經驗的狀態。這種狀態是不可言說的,只能稱之為涅槃。

涅槃有四種德性,叫常樂我凈。簡單地說,不生不死就是常,永無痛苦就是樂,本性不變就是我,一塵不染就是凈。顯然,佛教的目的不是把人變成仙,而是改變人的精神狀態。精神狀態變了,至少也是羅漢。

羅漢與神仙,是兩碼事。

佛教與道教,也是兩碼事。

目的不同,方法和途徑也不同。比如道教講守一,佛教講禪定,都要求精神的專一和專注,看起來很像,其實不同。簡單地說,守一是為了防止精氣神擴散和泄漏,從而保證長生不老;禪定卻是要集中精力觀想某個特定對象(比如蓮花或諸佛),這樣才能獲得最高智慧。

顯然,守一是養生,禪定是修心。

所以,佛教講定慧雙運,道教講性命雙修。性命就是性和命,神和形,心靈和身體。換句話說,性命雙修就是既要身體健康,更要心理健康,是身心都健康。

這當然是很可貴的思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