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箭在弦上 司馬光待命

神宗皇帝看中的人,是司馬光。

證據就在前面那個案子裏。當時,神宗為了平息韓琦和王陶雙方的怒火,曾經打算將王陶調離禦史台,由司馬光出任禦史中丞,王陶改任翰林學士,也就是讓司馬光和王陶兩人對調。這個想法遭到了韓維的批評。韓維說,宰相跋扈可是要殺頭的。王陶如果說得對,宰相豈能無罪?不對,王陶又豈能只是調離?恐怕應該當庭對質,判明是非。

司馬光也不肯就任。他說:禦史台人見人怕。陛下任臣如此要職,臣不敢辭。但是,如果彈劾宰相便被罷免,那就說明禦史中丞做不得。王陶雖然未免小題大做,維護禮法卻沒有錯。所以,臣要等到宰相押班以後才能就職。

神宗皇帝只好作罷。

然而他看重司馬光卻毋庸置疑。因此,雖然司馬光曾經抗命,卻仍在吳奎和王陶同時被處分那天再次被任命為禦史中丞。應該說,年輕的皇帝對司馬光是寄予厚望的。[32]

事實上,神宗也並沒有看走眼。司馬光,字君實,陜州夏縣(今屬山西)人,寶元初年進士,仁宗末年已成為活躍於政壇的新銳人物。當時,皇帝遲遲不肯建儲,宰相們一籌莫展。司馬光便提醒韓琦說:相公一定要只爭朝夕。此刻如不昭告天下,將來萬一哪天半夜三更從宮中傳出片紙,上面寫著由某某某承繼大統,請問還有回旋余地嗎?

韓琦連連拱手:敢不盡力![33]

再看司馬光在韓琦一案中的表現,更是可圈可點。神宗任命王陶為翰林學士未果,又想任命他為侍讀學士,司馬光便向皇帝力陳利害。他說:這兩個職位資級相近。王陶如果擔任侍讀學士,吳奎肯定繼續罷工。這時,陛下敦促他則會失去威望,罷免他則會失去人心。再說王陶在待罪期間得到美差,恐怕也不敢接受,豈非兩邊不落好?

那麽,又該怎麽處理呢?

司馬光的建議,是不讓王陶繼續擔任禦史中丞,恢復到之前的舊職。這樣一來,吳奎無話可說,不敢不出;王陶也心安理得,坦然接受;至於輿論,自然平息。[34]

這樣看,司馬光簡直就是當宰相的料。

司馬光也是一個有使命感和責任心的人,對帝國的弊端和隱患更是看得清清楚楚。嘉祐七年(1062)五月,他給仁宗皇帝寫了一封信,洋洋灑灑,下筆千言。其中最讓人不得不佩服其先見之明的,是這樣一句話:

臣恐國家異日之患不在於他,在於財力屈竭而已矣。[35]

這,不正是宋神宗要變法的重要原因嗎?

何況司馬光道德品質無可挑剔,學識才華難有人及。即便在那群星璀璨人才輩出的時代,他也是出類拔萃的。那麽請問,司馬光為什麽沒能成為熙寧年間的領軍人物?

首先恐怕是他不能讓皇帝十分滿意。

就在韓琦罷相的第二天,司馬光被召到延和殿。盡管此刻他那禦史中丞的官銜前面還有一個“權”字,也就是“暫時代行”之意,但對皇帝的咨詢依舊知無不言。

話題很自然地就談到了人事。

司馬光問:陛下知道薛向的為人嗎?

薛向是理財高手,正是帝國急需的人才,人品卻似乎有爭議。其實,並沒有任何證據證明薛向品質惡劣。但在正統士大夫看來,善於理財肯定是小人,肯定見利忘義。王安石變法備受爭議終至失敗,這是原因之一。[36]

可惜就連神宗皇帝也未能免俗。他說,薛向固然很難說是正人君子,只不過會理財,也懂邊防。

司馬光說:理財確實會,邊防未必懂。

接下來又說到另一個人,司馬光也不以為然,甚至給他戴上了“奸邪貪猥”的帽子,皇帝便突然不高興起來。他對司馬光說:朕每次有任命,朝野上下就議論紛紛,鬧得沸沸揚揚。風氣如此,只怕不是好事。

司馬光說:不,這是天大的好事。知人善任可是堯舜都感到困難的,何況陛下剛剛即位?萬一用了奸邪,台官諫官都明哲保身一言不發,豈不壞了陛下的大業?

神宗又問:吳奎阿附宰相嗎?

司馬光答:不知。

神宗再問:巴結宰相和巴結皇帝,哪個好些?

司馬光答:都不好。前者固然是奸邪,但,一味迎合主上,揣摩聖意,見風使舵,也不是正人君子。

這就是皇帝不想聽的話了。什麽叫不迎合?難道唱反調就好?難怪朕指揮不動,也難怪不是今天這個罷工,就是明天那個稱病,原來他們滿腦子是這種思想!哼哼,此風斷不可長,此人也得再看一看。於是第二天,司馬光便改任翰林學士兼侍讀學士,禦史中丞則換了別人。[37]

單憑這一點,司馬光就只能待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