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講 如何研究通史(第3/5頁)

第二種研究歷史的途徑,就是自下溯上,自今到古,由現代逆追到古代去。只把握住現代史上任何一點一方面,無論是政治的、社會的、經濟的、學術思想的等等,任何一事實一問題,都可據我們眼前的實際問題循序上推,尋根究底地研究,也可明白出這一事變之所以然來。

另外又有一種研究途徑,便是純看自己的興趣,或是依隨於各自之便利,即以作為研究歷史的肇端。例如聽人談到宋史,說起王荊公新法如何,司馬溫公反對新法又如何,忽然引起興趣,便不妨從此一處起,來作宋史之鉆研。只求在一處能深入有體悟,自然會欲罷不能,便推及到其他處去。為要知道此一事的前因後果,而很自然地上溯下尋,愈推愈遠,這就是一種歷史研究了。又如或是受了某一師友的影響,或偶然讀得一本新書,而得了某一項啟示,因而引起了研究歷史的興趣和動機,也盡從此入手。總之,要學歷史,只要能知道了某一代,某一地,某一事,或某一人物,都可即此為據點,來開始前進作研究。例如漢武帝、曹操等人物,都是我們耳熟能詳的。但我們不僅在外表上只知道一個是紅面,一個是黑面就算。要能從容不迫,沉潛深入,自然漸漸能窮源竟委,作出一番明透的鞭辟入裏的研究來。

但如上述第三種,根據某一問題來研究歷史,實不是最理想的。例如有人提出一問題:“中國何以會有共產黨?”若循此作研究,經過一番推溯,在中華民國政府成立以前,中國並無共產黨,而且在百多年前,此世界亦尚無馬克思其人。那麽此一問題似乎推究到此即完了,中斷了。你將認為上面歷史和此無關,如是的心習,會使你走上許多狹窄膚淺短視的路上去。因此即使我們要根據當前問題來推究,也得首先將此問題暫放一邊,平心靜氣,仍從歷史本身的通體來作研究,如此才能對你原有問題得出一正當的結論。我們當知,從研究歷史用心,可以解決問題。若僅從解決某些問題上用心,卻不一定能了解歷史。這等於說,明體可以達用,而求用心切,卻不一定能明體。

故此,我們若真要研究歷史,仍不如從頭到尾作通體的研究。首先便是通史,略知通史大體,再深入分著時期去研究一部斷代史。對一部斷代史有研究,再回頭來接著重治通史,又繼而再另研究一斷代。如此循環不息地研究下去,才是可遠可大,才能真明白歷史上的時代之變,才能貫通上下古今,而獲得歷史之大全。

我們更當明白,在同一時代中,此一事件與彼一事件之彼此相通處,及其互相影響處。但此也不宜刻意深求。我們若能熟悉於某一時代之橫剖面,自見在此時代中一切政治制度、社會形態、經濟情狀、學術大端、人物風尚性格等等,一一可以綜合起來互相會通,如此才能真明白了此時代。切莫一一各自分開,只作為是一些孤立和偶起的事項來看。我們又當知各事項之相互影響,又有主從之別。如三國時代,政治變了,社會變了,學術也變了。我們當研究此種種變,主要究自何處發動開始,究竟是由何一項來影響了其他別一項。又如自清代鹹同中興以迄今天,一部中國現代史上,也曾有不少次的變動,每一變動也多曾引起人鼓舞想望,以為中國有希望了。但事實上,卻是每下愈況,愈變愈壞。我們當問,這些變究自何處來?究竟是要變向何處去?為什麽總是變不好?我們須從逐件事上會通起來看。此中實是大可研究。這是中國現代史上一大問題,要人具備大見識,才能對此問題有解答。但若不先精熟這一部現代史,試問何從妄生揣測,或空下斷語來評判現代?即此一例,諸位可知史學之重要。治史要能總攬全局,又要能深入機微。初看好像說故事,到家卻需大見解。

如此說來,事若甚難,但我們只須心知其意,仍不妨分途、分期、分題、分類,各就才性所近,各擇方便所宜,乘興量力,只莫以為自己便是史學正宗,只此一家,別無分出。大家各知自己的限度,如此鉆研下去,也就夠了。

中國人向來講史學,常說要有史才史識與史德。

一、史才:貴能分析,又貴能綜合。須能將一件事解剖開來,從各方面去看。如漢末黃巾之亂,可以從政治的、社會的、經濟的,以及學術思想民間信仰種種角度去看,然後能析理造微,達到六通四解,犁然曲當的境界。另一方面要有綜合的本領,由外面看來,像是絕不相同的兩件事,或兩件以上的事,要能將它合起來看,能窺見其大源,能看成其為一事之多面,這種才智即便是史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