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講 如何研究通史(第4/5頁)

二、史識:須能見其全,能見其大,能見其遠,能見其深,能見人所不見處。歷史是一全體性的,並非真個有一件一件事孤立分離而存在。只是我們分來作一事一事看。如一塊石的堅與白,並不能分,只是我們自己的看法與把捉法把它分了。若我們能如是來看歷史,每件事便都能見其大。而且歷史只是通體渾然而下,無間斷、無停止地在向前。我們若能如是來看歷史,自然能見其遠。又要能看出每一事之隱微處,不單從外面看,須能深入看。這樣的見識即便是史識。

要之,果尚專業,務近利,則其人決不足以治史。能崇公業,圖遠利,其人始得入於史。中國人自上古即發明史學者在此,西方人近代始有史學亦在此。

三、史德:有了史才與史識,又更須有史德。所謂德,也只是一種心智修養,即從上面所講之才與識來。要能不抱偏見,不作武斷,不憑主觀,不求速達。這些心理修養便成了史德。

我們如能兼備上述三條件,自可研究歷史有高深卓越的造就。反言之,我們從事研究歷史,正可訓練我們分析和綜合的頭腦,正可增長我們的心智修養,正可提高和加深我們的見識和智慧。

最後我須指出,研究歷史也隨著時代而不同。時代變了,治學的種種也會隨而變。我們今天所需要的歷史知識,與從前人所需要的可以有不同。我們需要獲得適合於我們自己時代所要求的知識。古人對歷史誠然有許多研究,但有些我們已用不著。我們需要的,古人未必用心到。我們須得自己有新研究,把研究所得來撰寫新歷史,來貢獻我們自己這個新社會。這是我們所需要的史學。當知歷史誠然是一往不返,但同時歷史也可以隨時翻新。有了《史記》、《漢書》和《東漢書》、《三國志》等等斷代史,到宋代司馬溫公,仍可以從頭來寫一部《資治通鑒》,這是重新撰寫舊歷史。我們今天又和司馬溫公當時的宋代遠不同,我們又該來把舊歷史重新撰寫才是。

寫歷史有兩種分別。一種是隨時增新地寫。例如中華民國開國後,我們就該添寫一部中華民國史。這也不必定由一人寫,盡可由許多人同時來寫。又如在此期間,有許多大事,亦該分別寫。如國民革命軍北伐,如對日抗戰,這些大事件,都可分頭寫。在一個時代,必須有了一本本的小歷史,才可由後人來匯集成一部大歷史。現在大家都束手不寫,將來變成一筆糊塗賬,試問叫後人再如何下筆。所以歷史該隨著時代而增寫。譬如過去有十七史、二十四史,接著加上《清史》,就成二十五史。有三通,又有九通、十通,但不能說中國歷史即止於此,以下便斷了。諸位研究歷史,最大責任,就在此增寫新史上,如此才好讓這部通史直通下去。

另一種是舊史新寫。我們今天仍可再寫一部新的春秋史,新的戰國史,或是秦漢史,乃至其他各種的舊史翻新。時代變了,我們所要求的歷史知識也和前人有不同,所以就該重來寫新歷史。這不是說舊歷史可以推翻不要。所謂舊史翻新,第一條件自該根據舊史,不違背舊史原來之真實性。舊史翻新了,舊史依然存在。只可惜此項舊史翻新的工作,我們也沒有人認真去做。我們前一輩的未盡責任,將這些任務都卸給我們。我們如再不盡責,這也是一時代悲劇,總該有人來負起此責任的。

總之,歷史是可以隨時翻新改寫的,而且也需要隨時翻新改寫的。我們自己不能翻新改寫,卻埋怨舊歷史不適用。那是把自己的不盡責來推到古人身上去埋怨他們,真是不該。試問孔子寫《春秋》,司馬遷寫《史記》,豈是為著我們而寫的?諸位若真研究一些歷史,便不致隨便埋怨歷史。本人曾寫了一部《國史大綱》,也是屬於通史的,大家不妨參考一下。在我前後的人,已寫了不少本中國通史,都不妨一看。只可惜現在研究歷史的人少,連看歷史的也少,所以就不知道這一門學問的行情。假如同行多,自然識貨人也多,就會有個比較,有真行情出現,此下便可有進步。目下由於寫的人少,看的人也少,史學變成獨家冷門貨,無可選擇,也無從評價。這須要有人多寫,多比較,自然可望不斷有更好的新貨新花樣出來。

今天我希望在座各位中有能發願來寫中國通史的,預定花二十年時間自可下筆。以歷史時間論,二十年並不長。如一人要能對歷史有貢獻,二十年工夫是在是很短。而且寫通史,也可有各種各樣寫法。譬如寫一部為某一部分人看的,如為成年人看的,為中學生看的,為兒童看的,為研究歷史的人看的,都可以。只要有人肯寫,就決不會嫌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