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之四(第2/14頁)

【原文】“夏王有罪,矯誣上天,以布命於下。帝用不臧,式商受命,用爽厥師。

【直解】臧,是善。式字,解做用字。爽是明。師,是眾。仲虺說:“夏王無道,得罪於天,本為天心之所厭惡,乃反矯詐誣罔,托為上天之意,造作虛詞,以宣布命令於下,說天命在己,人皆無如之何。蓋欲假此惑眾,以肆行其無道之事。故天用不善其所為,益加厭棄,乃錫王以勇智之德,使我商受顯赫之命,而為天下生民之主。然天豈有私於商哉?特以有夏昏德,百姓被其汙染,也都昏昧了。故命吾王為之君師,昭其明德於天下,使天下之眾,皆有以自新而不終於昏昧耳。然則伐夏之舉,祗以上承天意,豈容已哉!”

【原文】“簡賢附勢,寔繁有徒。肇我邦於有夏,若苗之有莠,若粟之有秕。小大戰戰,罔不懼於非辜。矧予之德,言足聽聞。

【直解】簡賢,是慢賢。寔字與實字同。繁,是多。肇,是始。苗,是禾苗。莠,是稂莠。粟,是谷粟。秕,是無米的空谷。予指成湯。仲虺說:“夏王無道,所用的都是簡慢賢者、阿附權勢的小人,與他結為一黨徒眾實多。夫彼既恃勢以慢賢,則人之賢者,必為其所嫉惡,而不相容矣。故以我商今始造邦於有夏之間,就如禾苗中之有稂莠,必遭鋤治,谷粟中之有秕子,必被揚,有不容以並存者。我商眾無小無大,都戰戰然無不震懼,恐一旦遭他毒害,以無罪而受禍。蓋有道之見,惡於無道,其勢固然也。況吾王之盛德,盡善盡美,但稱說出來,件件都厭足人的聽聞,而為人心之所歸服如此,豈不尤為夏所忌嫉而可畏乎?則今日之奉天討罪,非惟理所當然,蓋亦勢不容己者,又何慚之有哉!”

【原文】“惟王不邇聲色,不殖貨利。德懋懋官,功懋懋賞。用人惟己,改過不吝。克寬克仁,彰信兆民。

【直解】王,指成湯。邇,是近。聲,是音樂。色,是女色。殖,是聚斂。德,是有德的人。懋,是繁多的意思。功,是有功的人。仲虺稱述成湯之德,以解釋其慚,說道:“聲色貨利,人所易溺,鮮有不為其所累者。惟吾王之於聲色,常恐慌蠱惑了心志,絕不去近之以自娛樂;於貨利,常恐慌剝削了民財,絕不去聚之以為己有。其本原之地澄澈如此,則固已端出治之本矣。由是推此以心用人,則用舍無不當。人之德行多的,便多與他官職;功勞多的,便多與他賞賜;而無德無功者,不得以濫及焉。推此心以處己,則舉動無不宜。人有善,若己有之,而從之不待勉強;己有過,便速改之,初無一毫系吝。蓋不知善之在人,與過之在己矣。至於臨民之際,不只是一味從寬,卻能於那寬大中有個節制,未嘗失之縱弛;不止是一味仁慈,卻能於那慈愛中不廢威嚴,未嘗流於姑息。王有這等大德,昭著而不可掩,故雖始於亳都而實光被於天下。天下之人,皆信其寬能得眾,仁足長人,而可以為天下君矣。民心歸向,則天位有不可得而辭者,何慚之有哉!”大抵人主一心,致治之原。湯之受天明命,表正萬邦,雖有勇智天錫,實由於不邇不殖者以為之本也。否則本原一汙,凡事皆謬,其何能得天得民如此哉!復之欲致成湯之治者,當先求其制心之功。

【原文】“乃葛伯仇餉,初征自葛。東征西夷怨,南征北狄怨,曰:‘奚獨後予?’攸徂之民,室家相慶,曰:‘徯予後,後來其蘇。’民之戴商,厥惟舊哉!

【直解】葛伯,是葛國之君。餉,是饋送飲食。西夷、北狄,是舉遠以見近的意思。奚字,解做何字。徯,是等待。蘇,是復生的意思。仲虺說:“吾王之德,既能彰信兆民,是以征伐所加,人心無不歸向者。乃昔日葛伯無道,廢其先祖之祀。王使人往問之,他回答說無以供粢盛。王就使我亳邑的百姓,替他耕種,老弱饋送飲食。葛伯乃殺了我饋餉的童子,而奪其酒肉,不以為德,而反以為仇。王為這童子無辜被殺,不得已與兵伐之。王之初征,實自葛始,因而並征討天下無道之國。那時四方之民,苦其上之暴虐者,都望王師來拯救他,望而不至,反出怨言。王往東面征討,則西夷之人就懷怨望,王往南面征討,則北狄人就懷怨望,都說道:‘我等一般樣被害的人,王獨何為先救彼而後我乎?’是王師未至,而民望之切如此。及王師一至其地,則那方的百姓,都與妻子相慶說道:‘我等困苦無聊,專等我仁君來救援。今我君來除去無道,廣布仁恩。我等百姓,如大旱者之得雨,倒懸者之得解,真是死而復生矣!’是王師已至,而民悅之深如此。觀此,則斯民之愛戴歸往於我有商者,其來久矣,豈一朝一夕之故哉!然則今日之有天下,實迫於人心之歸,不容已耳,何以慚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