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之六(第3/15頁)

【原文】   曰:“嗚呼!西土有眾,鹹聽聯言。

【直解】周家起於豐鎬,在今陜西地方,故謂之西土。武王誓師,先嘆息說道:“凡從我自西方來的眾將士,都來聽我的言語。”

【原文】“我聞吉人為善,惟日不足。兇人為不善,亦惟日不足。今商王受,力行無度,播棄犂老,昵比罪人。淫酗肆虐,臣下化之,朋家作仇,脅權相滅。無辜籲天,穢德彰聞。

【直解】惟日不足,是終日為之,而猶為不足。力行,就是惟日不足的意思。無度,是無法度。播,是放。犁字與黧黑的黧字通用,是老人面上的顏色。酗,是醉後發怒。無辜,是無罪的人。籲天,是告天。武王欲數商紂之惡,先舉古語以發端說道:“我聞古人有言,人之趨向不同,而其勇為之心則一。有一等為善的吉人,意念所向,惟在於善,孜孜汲汲,只是要幹好事,雖終日為之,而其心猶以為未足也;有一等作惡的兇人,意念所向,惟在於惡,孜孜汲汲,只是要幹不好的事,雖終日為之,而其心亦以為未足也。我觀今商王受之所為,都是不循法度之事,而其為此不法之事,又著實力行,孜孜汲汲,無少厭怠。如老成的人,所當親近者,彼則放棄之;罪惡的人,所當斥逐者,彼則親比之。又且淫於色,酗於酒,以昏亂其精神,縱肆威虐,以戕害於百姓。此正所謂兇人為不善,亦惟日不足者也。在下的臣子,見受之所為如此,亦皆習染化而為惡,各立朋黨,相為仇讎,脅上權力,以相誅滅。其惡流毒於天下,那無罪受害的人,無處探訴,都只呼天告冤。故其腥穢之德,顯聞於天矣。夫天道福善禍淫,豈能容此不善兇人哉!”

【原文】“惟天惠民,惟辟奉天。有夏桀,弗克若天,流毒下國。天乃佑命成湯,降黜夏命。

【直解】武王說:“惟天惠愛下民,慮其生之未遂,則立君以長之;慮其性之未復,則立師以教之。其保養而全安之如此。人君居天之位,治天之民,必當仰體天心,以盡君師治教之責,庶無負於上天立己之意也。昔有夏之君桀,不能順天惠民,顧乃恣為淫虐,流毒於下國。於是天心厭惡,乃佑命商王成湯,假手以誅之,而降黜夏命,遷於有商。夫天不容桀之殘民者如此,今又豈容於受乎?則商命之將降黜也必矣。”

【原文】“惟受罪浮於桀。剝喪元良,賊虐諫輔。謂己有天命,謂敬不足行,謂祭無益,謂暴無傷。厥監惟不遠,在彼夏王。天其以予乂民,朕夢協朕蔔,襲於休祥,戎商必克。

【直解】浮字,解做過字。剝,是落。失位去國叫做喪。元良,指微子,微子本商之元子,而又有賢良之德,故稱為元良。諫輔,指比幹,比幹常以直諫匡救其君,故稱為諫輔。監,是視。協,是合。襲,是重。休祥,是吉兆。戎商,是加兵於商。武王說:“昔夏桀既以有罪見黜,今商王受之罪,比之於桀,則又過之。如微子者,本商之元子,又有賢良之德,彼乃遺落之,使其失位以去;比幹者,以直諫匡救,彼不惟不聽其言,又加以殘虐之刑,至於剖心以死。天心久厭其惡,彼猶自謂己有天命,而驕縱自如;君德莫大乎敬,彼則謂敬不足行,而放恣無度;祭祀是朝廷大典,彼則以祭為無益,而敢於慢神;暴虐是人君大惡,彼則以暴為無傷,而忍於殃民。當時夏桀雖稱無道,而觀其所為,似猶未至於此,則受之罪,豈不有過於桀乎?夫前人之成敗乃後人之明鑒,今商之所鑒視者,初不在遠,惟在彼夏王桀耳。桀之有罪,天既命湯黜其命矣,今以商王受之多罪,天豈得不使我伐商以治民乎?且我於興師之時,嘗得吉蔔,又嘗得吉夢。夢與蔔合重有休祥之應,此皆天意所寓,非偶然也。以是知伐商之兵,斷乎其必勝矣。”

【原文】“受有億兆夷人,離心離德。予有亂臣十人,同心同德。雖有周親,不如仁人。

【直解】十萬叫做億,十億叫做兆。夷字,解做平字。夷人,是智識平等的人。亂臣,是能治亂的賢臣。周親,是至親。武王又說:“國勢之強弱,系於人才之有無。今受所統雖有億兆之眾,然其智識,都只尋常平等,無有奇才異能之士。又見商王所為無道,一個個都離心離德,不相聯屬,人數縱多,無可恃者。我所有撥亂反正之臣,雖止是十人。然個個能盡忠報主,與我同心同德。蓋臣主一心,則雖寡亦可以勝眾,上下離叛,則雖眾亦不足畏矣。又觀他同姓至親,雖是眾多,然都是兇人醜類,與他同惡相濟的。豈如我這十臣,雖不盡是我之親戚故舊,然都是仁厚有德的人,可以經邦濟世,除暴安民者。”蓋得道者多助,雖竦遠者,可以為腹心幹城;失道者寡助,雖至親之人,亦將化為仇讎矣。此可見仁不以力,義不以眾,商周之勝敗,不於此而可決也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