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之六(第4/15頁)

【原文】“天視自我民視,天聽自我民聽。百姓有過,在予一人。今朕必往。

【直解】自,是由。過,是責。往,是往伐商紂。武王又舉天意民情所在,以見伐商之不容已,說道:“天人一理,上下相通。故善觀天者,驗之於民而已。今夫天,雖未嘗有目以視人,而於人之善惡,無所不見者,亦自我民之視以為視,民情之好惡,便是天心之禍福所在也;雖未嘗有耳以聽人,而於人之是非無所不聞者,亦自我民之聽以為聽,民心之向背,便是天心之去留所在也。夫上天寄耳目於下民如此,如今天下百姓每,都過責於我一人之身,說我不往正商罪,拯民於水火之中。觀民心所向,而天意可知矣。我若不為天下除殘去暴,則不但下拂民心,而且上違天意矣。伐商之往,豈容已哉!”

【原文】“我武惟揚,侵於之疆,取彼兇殘,我伐用張,於湯有光。

【直解】揚,是奮揚。侵,是入。疆,是境界。兇殘,指紂說。武王誓師將終,乃復鼓舞激勵其眾說道:“我之伐商,既在所必往,今日須奮揚我之威武,侵入彼之疆界,聲罪致討,取彼兇殘之君而戮之,以救民於水火之中。雖罪止一人,而澤被四海,使我殺伐之功,因以張大。昔成湯之功,所以稱於天下者,以其除暴救民也。今我亦能取兇殘以張殺伐,則除暴救民之功,亦將繼湯而有光矣。爾將士可不勉哉!”

【原文】“勖哉,夫子!罔或無畏,寧執非敵。百姓懍懍,若崩厥角。嗚呼!乃一德一心,立定厥功,惟克永世。”

【直解】勖,是勉。夫子,指眾將士。武王誓師既終,又恐諸將士恃勇而輕敵,復戒勉之說道:“天下之事,以懼心處之者恒成,而以忽心乘之者必敗。勉哉爾將士!無或以商王眾叛親離,不畏也,而遂輕忽之。寧可只說彼眾我寡,恐敵他不過,而常存戒慎之意可也。所以然者為何?蓋今百姓畏商之虐,懍懍乎不能自保,一旦聞我周之伐商,皆歡欣感戴,稽首至地以迎王師,有若崩摧其頭角然。人心望救之切如此。所賴以拯捄保全之者,在此一舉耳,而可不勉乎?嗚呼!汝等其同以除暴救民為德,同以除暴救民為心,相與戮力致討,一戰而勝商,立定其克敵之功。則庶幾,斯民免於兇虐,釋懍懍之危,而得以久安於斯世矣。不然,將何以慰彼望救之民耶!”夫武王之誓師,既雲戎商必克矣,而猶懷寧執非敵之憂;既雲子有亂臣同心同德矣,而不忘一德一心之戒。聖人之重用民命,臨事而懼也如此。

泰誓下

武王伐紂,即渡河將戰,乃復誓戒將士。史臣記其辭為泰誓下篇。

【原文】時厥明,王乃大巡六師,明誓眾士。

【直解】厥明,是明日。大巡,是周遍巡視。六師,是六軍。史臣敘說,武王既以戊午日師渡孟津,至於明日,將趨商郊,臨敵甚近。武王乃大巡六師,按行軍壘之間,然後曉然發令誓戒眾士,以齊一眾志,而作其氣焉。

【原文】王曰:“嗚呼!我西土君子。天有顯道,厥類惟彰。今商王受,狎侮五常,荒怠弗敬,自絕於天,結怨於民。

【直解】西土君子,是西方從征的將士。顯道,是明顯的道理。五常,是五倫就指顯道言。武王誓師,先嘆息說道:“凡從我來的西方眾君子,各宜知悉。上天有明白顯著的道理,賦之於人,曰仁、曰義、曰禮、曰智、曰信。這五件道理,比類相屬,散見於君臣、父子、夫婦、長幼、朋友之倫,無不彰明較著。為君者當敬守此道,以為法於天下可也。今商王受身為綱常之主,乃褻狎侮慢此五常之道,荒棄怠惰,全然無所敬畏,上則自絕於天而天棄之,下則結怨於民而民畔之。夫君,天之元子,民之父母也。今悖理傷道,以至天怒民怨如此,我安得不奉天順人以討之乎?”

【原文】“斮朝涉之脛,剖賢人之心,作威殺戮,毒痛四海。崇信奸回,放黜師保,屏棄典刑,囚奴正士,郊社不修,宗廟不享,作奇技淫巧以悅婦人。上帝弗順,祝降時喪。爾其孜孜,奉予一人,恭行天罰。

【直解】斮,是砍斷。朝涉,是清晨光渡水。脛,是腳骨。賢人,指比幹。痛字,解做病字。奸回,是奸邪的人。正士,指箕子。婦人,指妲己。祝字,解做斷字。武王數紂之惡說道:“商王受,於冬月見人有清晨渡水的,疑他腳骨何故耐寒,乃斫其腳而觀之。惡賢人比幹之強諫,發怒說道:‘吾聞聖人之心有七竅。他既是聖人,其心竅必與常人不同。’乃剖其心而觀之。大作刑威,任意殺戮,以毒病四海之人,無不橫受其禍者。其所尊崇而信任的,都是奸邪小人,反放逐黜退那師保重臣,不加尊禮。於先王之典章法度,則屏棄之而不用。忠正之士,如箕子者,則拘囚之以為奴。把郊社事天地的大禮,都廢了,不行修舉;宗廟事祖宗的祀典,都忘了,不行享祀。惟專作奇異的技術、淫侈的巧物,以媚悅那所愛幸的婦人,荒淫侈靡,無所不至。夫剖賢人,囚正士,則君臣之義絕;不享宗廟,則父子之恩亡;黜師保,則師友之禮失;悅婦人,則夫婦之道乖。商王之悖亂天道,以自絕天如此。故上天不順其所為,遂斷絕其命,而降是喪亡。則我今日之舉,乃所以行天之罰耳。爾眾士其可不孜孜然勉力,奉我一人,以敬行天罰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