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之十三(第6/10頁)

【原文】“上刑適輕,下服。下刑適重,上服。輕重諸罰有權。刑罰世輕世重,惟齊非齊,有倫有要。

【直解】服,是受刑。權,是秤錘,所以稱物之輕重者也。倫,是次序。要,是總會的去處。穆王說:“刑罰雖一成而不可變,然輕重出入之際,亦有權宜,不可執一也。如罪在上等重刑,而其情適輕,只著他受下刑。如事莫重於殺人,然所殺者是奴婢,只宜加之以下刑。(如今《大明律》,家長殺奴婢圖賴人,止是杖七十,徒一年,是也。)罪在下等輕刑,而其情適重,卻著他受上刑。如事莫輕於罵人,然所罵者是家長,則必加之以上刑。(如今《大明律》,奴婢罵家長者,絞是也。)不止用刑如此,便是用罰也都有個權變。如事在重罰,而其情適輕,則從輕以罰之;事在輕罰,而其情適重,則從重以罰之。斟酌損益,譬之用秤錘以求物之輕重,務要得中。所以說輕重諸罰有權,此權一人之輕重者也。至於刑罰之用於一世,也當隨時權其輕重。如世當開創之初,法度更新,人心未定,不可以刑威劫之,則刑罰之用,皆宜從輕;世當衰亂之余,法令廢弛,人心不肅,不可以姑息治之,則刑罰之用,皆宜從重。所以說刑罰世輕世重,此權一世之輕重者也。這刑罰之輕重,或原情而定罪,或隨時而制宜,雖整齊畫一之中,卻有參差不齊的去處。然究其歸,則皆合乎人情,宜於世變。輕的不是故縱,乃當輕而輕;重的不是故入,當重而重。蓋截然有倫序而不可亂,確然有體要而不可易者,豈徒任意以為之哉!”穆王之意,蓋言用刑者,於經常中,不可不知權變;權變中,又不可不本於經常也。

【原文】“罰懲非死,人極於病。非佞折獄,惟良折獄,罔非在中。察辭於差,非從惟從。哀敬折獄,明啟刑書,胥占,鹹庶中正。其刑其罰,其審克之。獄成而孚,輸而孚。其刑上備,有並兩刑。”

【直解】佞,是口才辯給的人。折獄,是聽斷獄訟。占,是審度的意思。孚,是信。輸,是獻獄,如今之覆奏一般。穆王恐典獄者以論贖為輕,又戒之說:“五刑之有罰贖,本薄示懲創,不至於死,但人既犯了五刑,反復推鞫,到那罰贖的時候,已受了許多苦楚,亦甚病矣。然則斷獄之初,可不謹乎!夫刑官乃民之司命,輕重出入,關系生死,豈是口才辯給的人,便可以聽斷獄訟。惟是溫良和易,心裏公平的人,才能使輕重得宜,而刑罰無不在於中也。然典獄固當擇人,又當有聽斷之法。凡人言辭虛詐不實的,隨他強辯飾非,終有差錯。須就他言詞掩護不及的去處,詳細審察,則真情自見。至於聽言之際,又不可偏執,如始以為不可從,終或又有可從之理。惟要常存個哀憫的心,不可過於慘刻;常持個敬謹的心,不可失於忽略。則獄情無不得矣。既得其情,又不可獨任己見。乃明開刑書,與眾人公同看視,擬議其罪,使皆庶幾於中正之則,而無所冤枉。然後當刑的,治之以刑;當罰的,宥之以罰。到那臨刑罰時,又要審度,竭盡其能,其盡心如此。由是獄成於下,可以取信於人;輸奏於上,可以取信於君;已是萬無差失了。卻又不可自專。其於覆奏之時,又當備述情詞,勿有疏漏。如一人而犯兩罪,雖是從重問了,還要連他的輕罪一並開寫,取自上裁。蓋不惟致其精詳,而又極其恭慎,即有虞‘欽哉欽哉,惟刑之恤’之意,此其所以為祥刑也。”

【原文】王曰:“嗚呼!敬之哉!官伯族姓,朕言多懼。朕敬於刑,有德惟刑。今天相民,作配在下,明清於單辭。民之亂,罔不中聽獄之兩辭,無或私家於獄之兩辭。獄貨非寶,惟府辜功,報以庶尤。永畏惟罰,非天不中,惟人在命。天罰不極,庶民罔有令政在於天下。”

【直解】伯字,解做長字。族,是同族。姓,是異姓。相,是助。單辭,是無證之辭。亂字,解做治字。兩辭,是兩家證對之詞。私家,是私取財貨以肥家。獄貨,是賣法而得財者。府,是蓄聚的意思。辜功,是罪狀。庶尤,是諸般殃禍。穆王總告諸侯,嘆息說:“爾等其敬慎之哉!凡我有官之長,或同族的,或異姓的,都體我重刑之意可也。蓋死者不可復生,刑事者不可復續。我今說著他,便多畏懼,況用之乎?我所以兢兢然敬慎,不敢輕忽,雖不得已而用之,皆有哀矜仁厚之德存於其間,實以德用刑,而非恃刑以為治也。蓋天之制刑,非以虐民而已,實欲使民畏刑遠罪,以助教化之所不及。爾典獄之官,皆有代天理刑之責者,當仰體天心,慎重民命,凡宥罪罰惡,務與天之福善禍淫一般,有以作配於下,斯可耳。若刑一不當,便是逆天,可不敬哉!彼獄辭之中,有單有兩,全無證佐,只憑一面之辭職者,叫做單辭。這等的,最難審察。必虛心聽之,極其明而無一毫之蔽極,其清而無一點之汙,庶幾奸不能欺,利不能誘,而是非曲直可判矣。有原告被告,各執一說以相證對,叫做兩辭。若聽之一失其平,民不可治矣。今民輸情服罪,所以得治者,無不由典獄的官,以中正之心,聽斷這兩家之詞,故能使刑清而民服也。汝等切不要有所偏主,任意出入,假此以為私家囊橐之計。夫鬻獄得貨,豈足以為寶,但自積罪狀於己身。至於罪惡已極,天必報以諸般殃禍,有永遠可畏之罰。這非是天不以中道待人而偏罰之,惟人自取禍殃之命。使天罰不如是之極,則獄吏無所忌憚,恣意行私,施之庶民,全是虐政,豈復有令善之政,在於天下乎?此天所以必降之罰也。”夫好生乃天之心,不特鬻貨者不為天所容,即心有毫發不盡,是亦上逆於天道矣。故自古酷吏未有不得禍之慘者。穆王此言,真典獄之永鑒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