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花鳥魚蟲的世界張世垚口述(第3/12頁)

(2)我爺爺

定:興字輩往下,就是您爺爺這輩哥兒幾個?

張:哥兒四個。我爺爺是老大,我有一個二爺爺,比較懦弱吧,在這哥兒幾個比較懦弱,體弱多病,具體什麽時候夭折的我不知道。

定:這四個兒子都是一個父親生的,老大給了伯父了,接著又生了仨?

張:對對。

定:後來就沒有人做那麽大的官了?

張:後來就沒有了。我爺爺他父親那輩就是對子圈的了。我爺爺好像當過錄事,就在對子圈當錄事注170,寫東西的。人來了公事他就抄啊,謄錄似的,滿漢文。我祖父滿文相當不錯,“文化大革命”我媽燒的那書啊,具體燒多少我也不知道,反正那會兒錢櫃裏也是書,連三的箱子裏也是書,好多書,有的那書都不讓我動,都是大藍封皮,牙簽子,木版印刷的書,拿出來的就是一套《康熙字典》,就是讓人翻的,剩下的都不讓我們動。後來我大一點兒了吧,給我拿出一套《三國》來,拿出一套“東西漢”來。讓我看這兩部書。別的連我都不知道。末了兒我媽快燒完了的時候,我弟弟去了,撿出半本帖來,手寫帖,按我的印象好像是隸書,手寫的,《蘭亭序》,沒頭沒尾。頭幾年我問我弟弟,在我弟弟那兒呢。老祖宗不管怎麽說也有一段比較光榮的歷史,雖然子孫敗落了,也想把這家譜續一續,我弟弟一查就是半本《蘭亭序》,說你要我給你得了,我說我不要。

據我爺爺來講,我們家過去開過筐鋪,開過百貨店,在前門外開過百貨店,五間門臉呢,都讓人給算計沒啦。

妻:都當甩手掌櫃的,那可不是。

張:具體是誰幹的,誰開的,我就不知道了。

定:反正是您爺爺幹的。

張:不是,我爺爺年輕時候幹什麽我不知道,他好像就是吃老本。我爺爺他說過這麽一句話,他說:“嗨,我這一輩子,小時候我吃爸爸,長大了我吃兒子。”(眾笑)

定:您爺爺後來就在中國大學幹事?

張:幹了也沒多少日子。他在那兒幹事我都不知道,我都沒印象。我印象是什麽呢,好幾個月他才回來一趟。趕到日本時期,日本時期的後期了,就在家待著,在家待著不能坐吃山空啊,他就擺個小攤。擺個小攤呢,賣點糖果棗兒,結果都讓孫子們給抓著吃了,賠個溜光。後來說那怎麽辦呢,那會兒也不知道什麽叫寒磣,得顧嘴啊,那會兒我倆姑姑還沒出門子呢,我大姑跟我五姑結婚了,我六姑跟我老姑還沒結婚呢。他就挑著個挑子,賣炸丸子炸豆腐。沒幹倆月,連挑子都沒了,是讓人搶了是怎麽著了我就不知道了。反正也賠了個精光。不單沒賺錢還賠了。

後來,這個人哪,我想不起來姓什麽叫什麽了,跟我姑奶奶有關系,原來就老在我姑奶奶那個院住,是丞相胡同小學的老師,就是宣武門那邊那個丞相胡同注171,那兒有一個平民小學,有教室,有校長,有兩三個老師。這個人管我姑奶奶不是叫嫂子,就是叫姑姑,我姑奶奶她們家房多不是麽,是他給(我父親)介紹過去的,那會兒(我父親)是五十多歲。我父親原來不是在中國大學管過庶務麽,這樣他在那兒還是管雜事,外帶再教點書,一個月拿點錢,夠吃的喝的。那不是丞相胡同小學,應該是丞相胡同平民小學,它旁邊才是丞相胡同小學呢。他們那兒暑假不放假。我小時候淘氣功課不好,我就上他們那兒去,連跟著他們那學生一塊兒上課,帶跟著一塊兒反。再跟著老師一塊兒吃飯,暑假就在那兒混。有人管著我啦。

後來在解放前吧,那兒的一個小學的校長,知道我爺爺文化程度還可以,就說讓他上北新橋那船板胡同,那個小學當老師,他不去,說當老師我當不了,你要我管點雜務我給你幹。後來人家說讓他入黨,他也不敢入。後來就不幹了,我印象當中就比較歲數大了。就五六十了。每天就督促著我們寫方磚,練字。用個竹竿,捆上點麻筋,蹲那兒蘸水,寫方磚。由這頭寫到那頭,寫完之後那頭又幹了,完了再寫。跟公園裏寫隸書的那個不一樣。公園裏寫隸書的那個,方法和筆力,跟蹲到那兒寫是不一樣的。蹲到那兒寫練懸肘,您跟在桌上寫一樣,我現在也寫那個。

定:公園裏那個?

張:公園裏那個。練字,練身體,這是氣功啊。這一口氣你得憋下來。這麽大可樂瓶子,寫一瓶子水。什麽叫麻筋您不知道?

定:不知道。

張:就那會兒沒有尼龍的,沒有這棉布的,都是使麻擰成的繩子,井繩也是麻擰成的。拉排子車的那個也是拿麻擰成的繩子。就使這破繩子剁成這麽長一箍節兒,打散了,捆到那竹竿上,拿鐵絲一捆,捆住了,在方磚上打上米字格,寫不好就一拐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