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何慘案都是有原因的

投降的武衛將軍費穆是爾朱榮的老朋友。爾朱榮年輕時,在洛陽當過一段時間的軍官,兩人當時就認識。如今久別重逢,兩人都很高興,促膝長談起來。

談著談著,談出問題來了。爾朱榮和費穆很快發泄起對朝政的不滿,感嘆起軍隊地位之低、待遇之差。這一切都緣於北魏的“文武分治”。

北魏是馬背上打下來的天下。自孝文帝漢化以來,“文武分治”,文官序列開始壓過武將序列。文官職權上漲,發展前途廣闊;武將升轉、調任不易。漸漸的,朝野重文輕武,文官輕視武將。大臣都拒絕調任武職。飽受欺壓的官兵們則越來越不滿。孝明帝元詡時期,朝廷采納大臣張仲瑀的意見,規定軍官不能擔任重要官職,不能進入權力核心。消息傳出,駐紮在洛陽城中的禁衛軍官兵發動騷亂,將始作俑者張仲瑀打成重傷,將其弟張始均丟到火裏活活燒死。其父征西將軍張彝也被打得奄奄一息,兩天後不治身亡。可見當時的文武矛盾激化到了何等地步。

更大的矛盾在北方邊界地區醞釀。為防禦北方強大的柔然勢力,北魏在東起河北、西至黃河河套地區,延袤兩千余裏的邊境線上設置了沃野、懷朔、武川、撫冥、柔玄和懷荒六大軍鎮,調兵遣將駐守,稱為“六鎮”。初期,北魏朝野非常重視六鎮。六鎮的將領都從北魏貴族豪強,甚至是宗室子弟中挑選;官兵也是鮮卑族的精壯。六鎮將領被視為“國之肺腑”,升遷的機會多,隨時可以返回首都當京官;士兵們被視為“國家精銳”,地位崇高,待遇優厚。女子們都以能嫁給六鎮的邊將和士兵為榮。大規模漢化後,國家崇文輕武,遊戲規則變了。在疆場上的英勇斬殺不再被人稱道,詩書禮樂和朝堂上的爾虞我詐成了遊戲的核心規則。六鎮的政治、軍事地位不斷降低。六鎮在漢化改革過程中被“遺忘”了,同樣是鮮卑人的官兵們被排擠出權力核心,他們的升遷和待遇遠遠落後於內地的同族、同僚們。大多數人一輩子也不用指望升遷到內地去了。洛陽的貴族們將邊將看作鄙夷的粗俗軍人,傲慢得很。優厚待遇沒有了,連吃穿都失去了保障,士兵們只好轉而聚斂錢財,精壯的就到境外去擄掠財物,老弱的只能砍伐山林、耕種田地,辛辛苦苦一整年收入微不足道。更可悲的是,許多士兵拖家帶口,常年滯留邊鎮,生活艱難且沒有希望,類似於流放。

幾十年間,六鎮官兵從天堂跌入了地獄、從光榮的國家棟梁變為了羞恥的監獄苦役。被背叛、被忽視的情緒和怨恨,迫切希望改善處境的思想,充斥在六鎮之中,最終引發了六鎮起義。爾朱榮從鎮壓起義起家,其間收編了許多起義的六鎮官兵,後者逐漸成了爾朱榮部隊的主力。此時,他們正惡狠狠地盯著洛陽城的達官顯貴們。

攻擊文武分治和文官集團,成了爾朱榮和費穆的共同話題。費穆不知是為了表忠心,還是發泄不滿,給爾朱榮出了一個殘忍的主意:“您的兵馬不到萬人,如今輕易長驅直入洛陽,既沒有戰勝之威,恐怕不能長久服眾。京師之眾,百官之盛,一旦知道您的虛實,必然會產生輕侮之心。如果不‘大行誅罰’,樹立親信,恐怕等你北歸之後洛陽就會發生變故。到時候,您就前功盡棄了。”費穆所說的百官“輕侮之心”指的是文官集團對軍官們的輕視,爾朱榮久居軍陣,自然感同身受。他對費穆的意見很認同。客觀上,爾朱榮面對不費吹灰之力得來的勝利老覺得不踏實,對自身實力不自信。

於是,爾朱榮召集部將說:“洛陽人物繁盛,驕奢成性,不除掉他們恐怕難以控制。我想趁著百官出迎新皇帝之時,‘悉誅之’,如何?”爾朱榮已經把費穆的“大行誅罰”發展為“悉誅百官”了。部將慕容紹宗反對說:“我們之所以取勝,是因為太後無道,失去了民心。主公以正義之師入洛陽,突然要誅殺百官,不是良策。”爾朱榮沒有采納慕容紹宗的意見,還是決心大開殺戒來立威。

元子攸登基的第三天,爾朱榮以“祭天”為名,命令洛陽的百官到河陰行宮的西北集合參加。文武官員陸續趕到河陰。當時的場面非常混亂,大臣越聚越多,既沒有人出面組織,也談不上任何祭天的準備工作,反而有騎兵橫刀立馬、氣勢洶洶地環繞著群臣。

宣稱已經出家的胡太後被從寺廟中搜了出來,連同她立的幼帝元釗一道被爾朱榮的騎兵押送到了河陰。胡太後看到殺氣騰騰的爾朱榮,“多所陳說”,試圖為自己的為所欲為辯解。爾朱榮沒聽幾句就拂袖而去,下令把帝後扔到黃河裏去。於是,士兵們把胡太後和元釗裝入竹籠,溺死在黃河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