澳門是葡萄牙人的楔子

15、16世紀,歐洲國家乘著大航海的東風來到了東亞地區。他們赫然發現龐大的朝貢體系已經盤踞東亞數千年。除非歐洲國家接受遊戲規則,成為中國的藩屬,不然就會被排擠在體系之外。

歐洲人很快就發現,在中規中矩、似乎無懈可擊的朝貢體系下面,東亞存在蓬勃的貿易王朝。他們完全可以把朝貢和貿易兩項內容剝離開。而葡萄牙就是借此成功進入東亞,開始腐蝕朝貢體系的第一個歐洲國家。

葡萄牙不是琉球,它擁有巨大的優勢。首先:葡萄牙作為海外擴張的先驅者與航海大發現的最大受益者之一,有著豐富的貿易經驗與可觀的貿易船隊。更為重要的是,葡萄牙擁有遍布世界的貿易網絡。飄揚著葡萄牙國旗的船只遊弋於非洲海岸,操葡語的商人叫賣於歐洲和拉美各市場,葡萄牙的船隊甚至在直接穿越太平洋,從美洲向西,前往歐洲。中國為核心的東亞只是葡萄牙全球市場的一部分,而不是全部。

其次,白銀是東亞國際體系的通用貨幣,而白銀正是葡萄牙過剩的東西。葡萄牙在非洲、美洲的大規模殖民擴張,發現了大量的貴金屬礦產。加上殖民者在海外的掠奪所得等,黃金與白銀源源不斷地流向葡萄牙本土。同時歐洲在16、17世紀本身黃金與白銀的開采量激增。英國率先實行了貨幣的金本位制度,法國、德國等國家跟進。這樣就導致了歐洲白銀的進一步過剩。

這種貴金屬的互補關系在當時的貿易環境下有特殊重要的意義。中國是一個自然經濟極端穩固的國家,人們自給自足。而中國生產的茶葉卻是西方的生產必需品(這一點在印度沒有試種茶葉成功的時候尤為突出),它的絲綢、瓷器等手工業品在西方的市場也極端強大。歐洲卻無法拿出可以與之競爭的商品來打開中國市場。葡萄牙商人就想到利用中國對香料、木材等非洲和東南亞特產的有限需求,進行純粹的中轉貿易。他們所能夠依賴的是大把大把白花花的銀子。

葡萄牙需要的,就是從中國獲得商品。最開始,葡萄牙想嘗試正常的國家關系,結果發現如果不甘做明朝的藩屬,就沒法合法地購買中國商品。葡萄牙不願意這麽做,況且正常朝貢體系下獲取商品非常有限,滿足不了中轉貿易的需要。那怎麽辦?葡萄牙本身國力的落後,不可能對中國采取強硬的態度,完全不具備撼動東亞朝貢體系的能力。好在葡萄牙很快發現官方體系之下的更蓬勃的體系的存在。於是,葡萄牙人在與明朝建立正式外交關系的努力失敗後,巧妙地利用了朝貢體系的漏洞。他們埋頭做買賣賺錢,回避對中國朝貢的問題。

因為不是正式藩屬國,葡萄牙不能在中國獲得固定、長期的居留。商人們只能打一槍換一個地方。然而偷偷摸摸的、遊擊戰式的貿易,並不能滿足葡萄牙的貿易要求。正德十二年(1517),有葡萄牙船隊在澳門半島上登陸,借口船只擱淺,“借”塊地方晾曬貨物。明朝地方官員同意了。結果,葡萄牙這一借,就是四百多年。澳門成了葡萄牙在遠東的一大貿易據點。起初,葡萄牙的澳門當局每年向中國地方官行賄,年均幾百兩銀子,當作中國地方官府不驅趕葡萄牙人的代價。後來在一次行賄過程中,有其他官員在場,葡萄牙人塞錢如故。受賄官員急中生智,說是葡萄牙人遞交“租金”。因此,葡萄牙人在沒有任何正式協議,只是每年按照慣例交納數百租金的情況下,霸占澳門。

沒有“合法身份”的葡萄牙人在澳門的存在,貿易活躍,侵蝕著朝貢體系。中國中央政府是知道的,幾次想趕走葡萄牙人。康熙五年(1666)底,清朝重申嚴格的海禁,派出五六千名官兵組成的艦隊封鎖了澳門海域。葡萄牙人甚至產生了撤退的念頭。誰知,第二年年初,兩廣總督盧興祖派遣香山縣知縣姚啟聖多次到澳門以許貿易為名,公然索取賄賂。葡萄牙人欣然交納。拿到賄賂的盧興祖不執行朝廷的遷海令,並且為免遷澳門上疏朝廷。順便說一句,在澳門歷史上,葡萄牙人對“賄賂”一詞與“貿易”一樣熟悉。他們與中國地方官的交往,賄賂公行,金錢幫他們化解了許多麻煩。

兩廣總督盧興祖的行為,體現了廣東地方的利益。與澳門有關的貿易活動,每年能給廣東地方官府帶來超過兩萬兩白銀的稅收,這對廣東的地方官員來說彌足珍貴(尤其是在明朝、清朝高度計劃、機械的稅收收支制度下)。而且澳門向海外中轉的貨物,都是向廣東商民購買的,與廣東鄉紳、手工業者和普通百姓利益密切相關。廣東乃至南方其他省份的商品需要外銷,就不能失去澳門這麽一個窗口。因此,中央的驅趕決定,到廣東就變成了“力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