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鳥卵到偉哥:關於春藥的歷史漫談

鳥卵者,鳥蛋也——其中也包括雞蛋。馬王堆漢墓出土帛書《養生方》中有《麥卵》章,內有三個中國最古老的壯陽藥方(恐怕也可以在世界上最古老的同類藥方中占一席之地了吧),主料都是鳥蛋。其中之一是:

×春日鳥卵一,毀,投糵糗中,丸之如大牛蟣,食之多善。

用白話來說,就是春日裏將一個鳥蛋打碎,拌在炒米粉中,弄成像大牛虱子大小的丸,多吃有好處。這就是早期的春藥(有時也稱為媚藥),動物和植物的成分都有了。

春藥在世界各古老文明中,都是關涉到性學、醫學、藥學和社會學的大題目,中國古代也留下了關於春藥的大量史料。然而一部春藥故事,盤整了幾千年,眼下卻以偉哥之橫空出世而達到情節的歷史新高。

男性之恐懼

在動物界,我們經常可以見到,一只強壯有力的雄性擔任獸群首領,它同時還獨占一群雌性配偶。人從動物進化而來,上面那幅獸群中的圖景,仍是人類長久的記憶。所以在古代社會中,男性的性能力是力量和地位的象征,諸侯要“一娶九女”,天子則有“三宮九嬪二十七世婦八十一禦妻”(《禮記·昏義》),外加隨時可作、多多益善的獵艷。

男性在追求性能力、以性能力為榮的同時,還一直對女性的性能力懷著深深的恐懼。這種恐懼在古代世界是普遍的。在許多古老的傳說和作品中,女性被描述成淫蕩的、性欲永遠得不到滿足的。禁欲主義者據此進一步強調禁欲之必要,因為男子永遠不可能滿足“有無限邪惡情欲”的女性;而主張滿足人類情欲者則據此強調發展男性性技巧的必要。歐洲中世紀教會的禁欲主張可視為前者的代表,中國古代房中術理論可視為後者的代表。

在中國古典文學中,《金瓶梅》所塑造的潘金蓮就是這樣的形象——她經常“淫情似火”、“淫情未足”、“欲火燒身,芳心撩亂”。與那些因缺乏足夠性生活而處於性饑渴狀態的女性形象不同,潘金蓮被寫到貪得無厭,近於色情狂(nymphomania)的程度。這樣的形象,在現實生活中不會多見,但她在性學史上有象征意義。

男性的這種恐懼,確實是有道理的。從生理學上看,女性在人類進化中,取消了動物都有的發情期——變成一年四季天天都可以發情做愛,同時又沒有男性的不應期,因而可以連續多次達到性高潮。女性的性能力確實比男性強。可是男性卻偏偏還多配偶傾向比女性強烈,總想獨占多個女性。男性還想在性交中“采陰補陽”——吸收女性的“精氣”以“補益”自己。如此以一弱敵多強,欲不恐懼,豈可得乎?難怪中國古代的房中術家,要將性交比作戰爭,要將“禦女”(與女性性交)描繪成“如朽索禦奔馬,如臨深淵,下有刃,恐墮其中”(《醫心方》卷二十八),這是何等的恐懼啊!

而且,男性和女性在性能力方面還有時間上的不同步。在正常情況下,男性性能力的高峰在20歲左右,而此時他通常還遠未“功成名就”,因此還很難獲得女性的青睞。女性性能力的高峰則出現在30歲以後(民間有“三十如狼,四十如虎”之諺,雖欠文雅,卻有事實根據),此時與她年歲相若、成家立業、事業有成的男性配偶,已經開始“不行”了!此一問題,古已有之,於今為烈,如今不是有無數中年男性向醫生訴說,自己因滿足不了妻子或情人的性欲而痛苦萬分嗎?

帝師之教誨

既然恐懼,就要謀安全之道。其道有二:一是“削弱”敵人之後再交戰,房中術的種種前戲技巧,就是為了使女方先接近性高潮,然後才投入性交,這樣男性才有希望“擊敗”女方,使女方在男方之前達到性高潮。二是加強自己之後再交戰,這又有兩方面:甲,房中術有各種忍精不射、轉移注意力等技巧,力求使男方久戰不敗;乙,就是我們要說的春藥了,用了春藥,目的也是力求使男方久戰不敗。

古代中國的帝王,都是多妻的。帝王,自然應該是強有力的;多妻,就有義務讓眾女性都“雨露承恩”。所以中國上古的帝王,都特別擔心如何以一男之弱而勝多女之強這個問題。對此最有力的例證,就是在中國早期房中術文獻中,經常采用帝王向某個男性或女性大師請教的形式來展開論述。關於春藥或壯陽藥也是如此。

比如,馬王堆漢墓出土有簡書《十問》,其第二問是“黃帝問於大成”。在早期房中術文獻中,黃帝真是“不恥下問”,向許多神話傳說中的人物請教房中之術,包括怎樣才能在性交中持久、怎樣才能讓女子達到性高潮,等等。這“大成”照例也是傳說中的人物,一說是神農時的帝師,號大成子(《三洞珠囊卷九·老子為帝師品》引《化胡經》);一說是大禹時人,名大成執(《新序·雜事》)。這回大成向黃帝介紹的是壯陽食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