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中國土生海外地名

前面談的都是地理坐標中心在外國的北印度洋—地中海海域名稱。先秦時代,中國人的海外地理知識尚很有限,但已經認識到九州(即中國)雖大,但也不過是天下的一部分。天下雖大,卻不如海洋廣大。戰國時齊人鄒衍的赤縣神州外有裨海環之,天下各州亦同樣有小海環抱,而世界陸地又有大瀛海環抱的學說,就是這種觀念的反映。

(一)南海、西南海及其他

秦漢以後,中國舟師和商賈在世世代代的航海活動中,越來越多地認識了海洋,也因之建立了坐標中心在中國本土的海洋命名體系,而其中與東南亞—印度洋貿易關系最重為密切的莫過於“南海”。中國海岸的大致輪廓線為南北向,要出洋航向東南亞—印度洋海域,必須向南航行。先秦時代中國人已經有“南海”的概念,泛指中國南方及其附近洋面,並兼指今之東海。漢以後,漸專指中國以南海面。故中國人的“南海”與印度人、西亞人的“南海”是不同的海。

在航海和域外地理知識不夠發達的時代,“南海”這個地理概念所覆蓋的範圍相當廣,除了指中國以南海域以外,也指東南亞和東印度洋諸地。唐代有“廣州地際南海,每歲有昆侖乘舶,以珍物與中國交市”(注:《舊唐書》卷89《王方慶傳》;《新唐書》卷116《王綝傳》雲:“南海歲有昆侖舶。”)的記載。這裏的“昆侖”即指東南亞、東印度洋諸地。龍朔三年(663),“南海真臘國”延請唐朝僧人那提三藏,那提以赴南海采藥為名請求出洋,受敕命赴南海後長留不返。(注:釋道宣:《續高僧傳》第2集,卷5《那提三藏傳》。)《新唐書》卷222記載,有“盤盤國”位於“南海曲”,即今暹邏灣西岸之馬來半島。唐代人習慣上把海外貿易蕃舶稱為“南海舶”,意從南海來也。

值得注意的是,唐及唐以前,中國水手在航海中特別注意辨識江河入海處,以此為目的港和中轉港的標志。例如《梁書》在描述從扶南(今柬埔寨)至印度的航路時說:“從扶南發投拘利口,循海大灣中,正西北入,歷灣邊數國,可一年余,到天竺江口,逆水行七千裏乃至焉”。(注:《梁書》卷54《中天竺國》。)在這短短數十個字中,無一提到沿途所經的海名,但卻提到了兩個河口,即“拘利口”(或“投拘利口”)和“天竺江口”。這裏的“天竺江口”,即今之恒河河口。唐賈耽在《廣州通海夷道》中在敘述印度西海岸的航線時,提到西天竺“有彌蘭大河,一曰新頭河”,由此入海。這裏的“彌蘭”河(新頭河)河口,即今之巴基斯坦的第一大城卡拉奇以西的印度河河口。在描寫今波斯灣內伊拉克、伊朗兩國交界處航線時,賈耽又說“又西一日行,至烏剌國,乃大食國之弗利剌河,南入於海”。這裏的“弗利剌河”口,即幼發拉底河與底格裏斯河匯流後形成的夏吐·阿拉伯河的入海處。這些都說明,除了今南中國海南部被稱為“漲海”以外,當時的中國水手似乎僅滿足於“南海”這個泛指名稱,並不留意域外海洋的具體名稱。

隨著時間的推移,中國航海家積累的海外地理知識日見豐富,方位概念也愈加準確。唐代中國航海家在“南海”的概念(即今之東南亞)以外,又區分出一個新的概念“西南海”,專指北印度洋。《新唐書》卷221《西域傳》說“師子”國(今之斯裏蘭卡)“居西南海中”(注:《通典》卷193則雲:“師子國……在西海之中。”),這裏的“西南海”指今印巴次大陸南部周圍海域。

唐末段成式在記述撥拔力國(今非洲東岸之索馬裏沿海地區)的地望時,說此國“在西南海中”(注:《酉陽雜俎》卷4;《新唐書》卷221《西域傳》說“大食西南屬海,海中有撥拔力種”。),這裏的“西南海”又指今之阿拉伯海。如果我們比較一下“南海”與“西南海”的異同,則會發現“南海”與“西南海”的概念的觀察中心點都在中國本土,而後產生的“西南海”比原先模糊的“南海”更具方位感。

唐人的“西南海”概念在宋代繼續沿用。周去非提到過“西南海上波斯國”。(注:《嶺外代答》卷3;《諸蕃志》卷上錄此段。)趙汝適在談及“昆侖層期國”(即今東非坦桑尼亞之桑給巴爾島)時說,此國“在西南海上”。(注:《諸蕃志》卷上“海上雜國”。)蒙古國時憲宗蒙哥遣使西域宗王旭烈兀,漢人劉郁在行。他曾記載到波斯的“失羅子國”(即今之伊朗設拉子城),說“其西南海”中出珠。(注:劉郁:《西使記》,中華書局標點本。)所有這些“西南海”均與唐時一樣,指北印度洋諸海。顯然史籍中的這些“南海”、“西南海”的概念都是在中國產生的,是中國舟師獨立命名的,其地理坐標中心均在中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