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東吳的江防作戰與晉滅吳之戰

三國和東晉南北朝時期,中國兩度經歷南北分裂割據,各長達近百年和近三百年時間,最終以西晉滅吳和隋滅陳回歸統一。南北方的自然地理環境差異是維持分裂局面的重要原因,而長江的地理阻隔作用尤為突出。如《宋書》所言:“胡(北魏)負駿足,而平原悉車騎之地;南習水鬥,江湖固舟楫之鄉。”[1]長江以北是降水量較少的暖溫帶、中溫帶,以南則是降水量較多的亞熱帶,故江南多為水鄉澤國,居民習慣舟楫生活,而北方民眾則對水上生活比較陌生。北方冬季有結冰期,而長江幹流終年不凍,所以當北方勢力南下時,浩瀚長江造成的阻隔格外嚴重。這種背景下,即使南北雙方的國力、軍事實力相差懸殊,弱勢的南方也可借助長江長期固守。如在三國和南朝陳時期,南北政權的邊界基本維持在長江北岸。當時長江以南開發程度比較低,人口、資源都很有限:西晉滅吳後,全國總人口為一千八百萬,而新占領的吳地人口僅占二百萬;隋滅陳後總人口為四千萬,陳境內的人口也只占二百萬。在實力對比如此懸殊的情況下,南方政權得以維系獨立割據的戰略屏障,便是長江天險。所以,本章和下章將分析長江在西晉滅吳及隋滅陳戰爭中的意義,由此表現人類戰爭行為與地理環境的相互關系。

第一節 漢末三國時期的隔江對峙與攻防戰

曹操、曹丕兩代的渡江作戰嘗試

北方政權完成統一的首要問題就是突破長江天險。但北方軍隊進入長江與南方進行水戰絕非易事。208年,曹操赤壁之戰慘敗,成為北方歷代統治者不能不正視的歷史教訓。

在赤壁失利之後,曹操便放棄了在長江中與孫權進行正面水戰的想法。他此後對孫權的數次進攻,都是在江北的支流河道中建造小型舟船,對江南進行滲透、偷襲。如在赤壁之戰的第二年(建安十四年,209年)春,曹操在淮河的支流渦水中“作輕舟,治水軍”。當年七月,他帶軍隊“自渦入淮,出肥水,軍合肥”[2],合肥在長江支流的巢湖流域,但從淮河向南,並沒有通達合肥及巢湖的航道,所以此年曹操並未與孫權在長江發生戰事。可以推測,渦水裏建造的這支輕舟艦隊沒能進入合肥及長江水系。[3]

但此年曹操在合肥的經營應包含建立造船基地,只有在這裏建造的舟船,才能很方便地通過巢湖駛入長江。建安十八年(213年)春,他再次經合肥、巢湖征孫權,“進軍濡須口,攻破權江西營”[4],取得了一些戰果。曹軍進入長江的是“油船”[5],但具體形制不詳,似是209年的“輕舟”一類小型戰艦,因為合肥一帶的河流流量不大,無法容納吃水深的大艦。

在曹魏和孫吳建國後,雙方連續發生戰事。此時頗有渡江之志的,是魏鎮南將軍曹休。他在黃初初年到任之際,就曾“別遣兵渡江,燒賊蕪湖營數千家”[6]。222—223年間,魏軍多路發起南攻,曹休又主動向魏文帝曹丕請命渡江,“願將銳卒虎步江南,因敵取資,事必克捷,若其無臣,不須為念”。曹丕擔心渡江遭遇挫敗,急忙詔命停軍。[7]但曹休仍以所部“輕船五百、敢死萬人”出洞口攻擊孫權後方,[8]可見每艘輕船僅載二十名士兵。同時,魏大司馬曹仁所部受命攻擊孫權濡須口駐軍。他“以兵五千,乘油船,晨渡濡須中洲”[9],但被吳軍擊退。濡須中洲是孫權軍的家屬駐地,大概在濡須口外長江中的洲島上。從魏軍規模和乘夜偷襲的戰術看,油船也是小型輕舟。

此後的黃初五年(224年)秋,曹丕重拾曹操的做法,在渦河中造船駛入淮河,再沿溝通江淮的傳統運河行至廣陵,駛入長江。[10]他宣稱這次南征的目標是:“吾欲去江數裏,築宮室往來其中,見賊可擊之形,使出奇兵擊之;若或未可,則當舒六軍以遊獵,饗賜軍士。”[11]可見主要是試探和尋找戰機。此舉引起孫吳方面極大驚恐,江南全境動員,沿江數百裏全面戒備。但長江中風急浪大,曹丕的龍舟幾乎傾覆且飄向南岸,[12]曹魏君臣為之喪膽,曹丕也承認“魏雖有武騎千群,無所用也”[13],只得班師而歸。

次年(225年)秋冬,曹丕不顧臣下反對,再度南征。魏軍十余萬兵力集結於廣陵,準備一舉渡過長江。可能出於去年在長江中遇險的顧慮,曹丕此番沒選擇在秋季盛水期入長江,而是選擇了十月的冬季枯水期。但天寒結冰,魏軍戰艦都被凍結在運河中而無法駛入長江,“是歲大寒,水道冰,舟不得入江”,魏軍只能從陸路行至江邊,“臨江觀兵,戎卒十余萬,旌旗數百裏”[14],卻沒有舟艦可用。曹丕感嘆“嗟乎!固天所以隔南北也!”無奈再次班師而還。[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