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東“流亡政府”的“恐怖主義”

“義勇軍”組建

在非常局勢下如何生存、如何反擊,才是當務之急。於是,產生了組建“義勇軍”的構想。

構想是這樣的。布政使江國霖、按察使周起濱與番禺知縣李福泰赴惠州,組織惠、潮義勇,為東路軍;鹽運使齡椿、督糧道王增謙與南海知縣華廷傑赴佛山,號召肇慶等地義勇,為西路軍。

既欲建軍,首要之事在於籌餉。諸人算賬:當時廣州政府在金融業的投資,可以迅即收回的有十四萬兩;東莞、順德等縣存谷十余萬石,折算銀價,可得小十萬兩;鹽、糧等部門存留現金亦有十萬兩;三項“綜計,可定三十萬”之數。此外,隨著戰事進行,尚可發行“公債”,保證“源源接濟”。

有了錢,還得有人。江、周等在職官吏不能公然出面領導義軍。因為巡撫既與侵略軍“共治”廣州,朝廷亦未對英、法宣戰,則中外“議和”仍有一線可能,倘若地方官貿然行動,導致局面進一步惡化—譬如英法增兵全面侵略中國—誰能擔此重責?以此,須挑選合適的“紳士”,讓他們指揮軍事,其時,在籍侍郎羅惇衍、太常寺卿龍元僖、工科給事中蘇廷魁諸人,與中央有聯系,在地方有威望,順理成章成為義軍領袖。而實際作戰,則以林福盛之香山勇、鄧安邦與何仁山之東莞勇及陳桂籍之新安勇為主力,其後,諸勇聯合起來,組成廣東團練總局,以花縣為指揮中心。

人財俱備,然後制定戰略,簡言之,即“先禮後兵”四個字。首先集合五萬大軍,駐紮在廣州西北,“振作軍威”“按兵勿戰”;隨後派翻譯入城,與敵軍商議“退城條約”,敵軍同意,皆大歡喜,倘不同意,則不惜一戰。戰,以前述林、鄧、何、陳所帶之勇為主力,約一萬人,強行攻城,並安排“死士”埋伏城內,以期“內外夾攻”。

定計的主角,是南海知縣華廷傑。當時巡撫柏貴雖是傀儡政府名義負責人,其實被英法聯軍軟禁在撫署,不能與外交通,而布政、按察等高階官員,或被洋人控制,或已逃出省城。留下來的官員,且行動稍能自主,以官秩論,則只有華廷傑與李福泰兩位知縣能做首領了,他們也當仁不讓,互相勉勵:“留則隱忍偷生,事易,去則經營克復,事難”“此後臥薪嘗膽,不濟則以死繼之”。

“流亡政府”的成立始末

廣東團練總局必須接受更高一級政治機構的節制,這個政治機構,就是由欽差大臣黃宗漢領導的“流亡政府”。在本國領土設立地方政府,固然不能稱為流亡政府,然在省會以外設立省級領導機關,則稱為流亡政府就不算過分了。

宗漢在廣州陷落、葉名琛被俘虜後,經清文宗任命為兩廣總督,自北京出發,趕赴廣東。臨行前,文宗接見宗漢十數次,面授機宜,據宗漢透露,這個錦囊妙計是八個字,曰:“用民剿夷,官為調停。”略為解釋,即“(廣東)百姓發出義憤,與他(按,謂英法聯軍)為仇,於欽差未到以前,先打一大仗”,令洋人嘗到苦頭,然後,欽差出面,“與之講情講理,或稍施惠(按,即賠款)”“以作圓場”。這個算盤打得不錯,只是,人在途中,廣東局面已變。

百姓雖經團練,究非正規軍隊,難與敵軍抗衡。再者,前述籌餉之事,全盤落空。政府資金被聯軍凍結,未能如願提出;發行“公債”,民間捐款,則毫不樂觀,因為,“民情初聞剿辦外人,似頗歡欣鼓舞,及臨時又多退縮”。細審之,捐款無多,並非人民不愛國,而是人民愛國得有個說頭。現在,一沒有朝廷對外宣戰的聖旨,二無廣東官方的公告,人民怎會稀裏糊塗拿出私房錢,交給身份不明的“局紳”“練首”?誰知道官老爺拿這錢,是去買了軍火,還是抽了鴉片?所謂“古今天下,人情皆然”也。

宗漢不是庸吏,他明白,要組織百姓起來愛國,最要緊是跟百姓講真話,政府不能首鼠兩端,明裏議和,暗裏交戰,其間,卻拿百姓的錢不當錢、命不當命,百姓不傻。因此,要讓百姓捐錢出力,“若非廣為提倡,恐鼓舞不起”。今既身為欽差,“提倡”“鼓舞”之事,只能由宗漢挑頭來做了。但是,宗漢真去做了,那麽局面就變成“官率百姓與夷戰矣,非出諸民間公憤也”,既能戰勝,洋人亦“必泄憤於四口(按,謂福州、廈門、寧波、上海四個通商口岸)”,甚而危及天津、北京。屆時,皇帝怪罪下來,區區一個欽差,又如何受得住?

然而,不做,則民氣抑郁,官威不申,國格大損,也會遭到皇帝的痛斥。前任兩廣總督,“浪戰”如林則徐,受了處分;“不戰”如葉名琛,也受了處分。宗漢找來找去,竟找不到榜樣,仿徨無地,不知計將安出,回首平生,“不知造多少孽,故貶至此遙遙萬裏,想起來淚涔涔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