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黨援”肅順

鹹豐十一年(1861年)七月十六日,清文宗在熱河病死,遺詔以肅順等人為顧命大臣,輔佐幼帝。十月,慈禧太後與恭王發動政變,推翻顧命大臣的政府,開創垂簾聽政之局。政變成功後,並未窮治“肅黨”,或以為借此可見慈禧太後的理性與仁慈。

然而,“肅黨”之有無,本就是一個懸案。民國三年(1914年),肅順當年的小弟王闿運,舊地重遊,白首談玄,雲:

“其時夷患(按,謂第二次鴉片戰爭前後)初興,朝議和戰。尹杏農(耕雲)主戰,郭筠仙(嵩燾)主和,俱為清流。肅裕庭(順)依違和戰之間,兼善尹、郭,而號為權臣。余為裕庭知賞,而號為肅黨。”(《法源寺留春會宴集序》)

同、光兩朝,“清流”專指主戰派,而以李鴻章為首的主和派則被稱為“濁流”。闿運將鹹豐末年政見不同的尹耕雲、郭嵩燾混稱為“清流”,並謂“權臣”肅順“兼善”之,顯然是將肅順視為當時的“政府”。不是“政府”,必有所偏;只有“政府”,才能折中取舍,不分清濁而俱為我用。所以,接下來“余為裕庭知賞,而號為‘肅黨’”一句,則是對政敵用“肅黨”一詞,汙稱具有政治合法性的肅順“政府”為拉幫結派、招權納賄的“朋黨”,深表不屑。

禦史許彭壽卻不這麽看。他寫了《密陳查辦黨援等四項事宜折》(鹹豐十一年十月初一日),謂,“伊等專擅以來,無恥之徒或為之鷹犬,或為之囊橐,或為之發蹤指示”,建議太後“飭下親信大臣,密查此種劣員,嚴行澄汰,以肅官常”。不過,同日他又附片奏曰:

“再,權要作威作福,目中且無君父,何況同官?在諸臣受其挾制,不過出於免禍之心,而臣又得自傳聞,是以先未指實,總求飭下親信王大臣從容查核,未可發之太驟。倘即日明降諭旨,則言者以報復為慮,此後無敢建言者矣。”(《查辦黨援未可發之太驟片》)

似對“無恥之徒”頗具同情之理解,不願太後窮治。太後想法則略有不同,看到折片,她“當令議政王、軍機大臣傳旨,令其指出黨援諸人實跡”。彭壽既已倡議,雖曰“得自傳聞”,至此也不得不交出名單,否則就有“訐告誣陷”的嫌疑。他檢舉了有代表性的幾位大臣:“形跡最著者,莫如吏部尚書陳孚恩。蹤跡最密者,如侍郎劉昆、黃宗漢。伊等平日保舉之人,如侍郎成琦、太仆寺少卿德克津太、候補京堂富績,外間皆嘖有煩言。”或真是為了“懲一儆百”,初七日,上諭命將名單中的陳、黃革職永不敘用,余人俱行革職,並聲明點到為止,“此後朕惟以寬大為心,不咎既往。爾諸臣亦毋許再以查辦黨援等事紛紛陳奏,致啟訐告誣陷之風”(《諭內閣將黨援載垣等之陳孚恩諸人革職》)。

彭壽列出的名單大有問題。他人不論,被革職的劉昆就感覺特別悲憤。此前,他與肅順的私交,不過同席吃過一頓飯,而且飯局的召集人還是彭壽之父乃普(時任吏部尚書)。試想,我劉某若是“肅黨”,汝父難道是臥底不成?於是,某日在戲院碰到許彭壽,劉昆破口大罵,“且質尚書前事”,彭壽理屈詞窮,轉身就跑,“昆奮起擊之,碗拂其耳,羹酒染衣,眾環救乃解”。時人並作聯語,雲:“許禦史為國忘親,捐歸黨籍;劉侍郎因禍得福,打復原官。”(按,劉昆不久就重回官場,同治中仕至湖南巡撫,事見朱克敬《瞑庵二識》卷一)

然亦有人系統總結過“肅黨”的構成,謂:“肅順擅政,頗搜羅人才,資以延譽樹黨,先及留京公交車,次京曹官,次外吏。”[按,“留京公交車”(進京應試的舉人)可以王闿運為代表,“京曹官”可以李壽蓉(戶部主事)為代表,“外吏”則可以寫下這段總結的李桓為代表。)]

李桓是前兩江總督李星沅之子,時任江西道員。他怎麽理解肅順搜羅外省人才的呢?因為貴州安義鎮總兵進京陛見,途經江西,李桓“以其久著戰績,厚贈之”,總兵至京,拜訪肅順,肅向他訪問江西吏才,總兵對以李桓為贛省第一幹吏,並寫信給李桓,說肅大人對兄台極感興趣,不妨拜在門下,只要從江西寄來門生帖,我即在京代購一柄玉如意,“附緘面遞,即可晉秩兩司”(謂可升任按察使甚至布政使)。李桓接信,“不覺失笑”,以為“武夫不足與論”,燒了此書。以後,肅順被殺,據說“所有往來書劄悉行封進”,於是,李桓很佩服自己的先見之明,謂“幸不為某所誘”(李桓《甲癸夢痕記》卷一)。

但是,李桓卻忘了十月二十九日的上諭:

肅順管理處所尤多,凡內外大小臣工,贈答書函,均恐難與拒絕。當茲政命維新,務從寬大。自今以後,諸臣其各滌慮洗心,為國宣力,朕自當開誠相待,一秉大公,斷不咎其既往,稍有猜疑。所有此次查抄肅順家產內賬目書信各件,著議政王、軍機大臣即在軍機處公所,公同監視焚毀,毋庸呈覽,以示寬厚和平,禮待臣工至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