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國狀元江若蘭

位列三甲

同治十年(1871年)秋,有好事者,自稱品花主人,綜合各界意見,仿照科舉程序,為長沙地區的風塵女子排了一個“花榜”,一甲三名,為狀元江若蘭、榜眼劉梅卿與探花張京玉。

若蘭是江蘇人。湘軍戰勝太平天國,士卒凱旋,除了滿載的財寶,也帶回不少東南女子,有花錢買的,更多則是搶來的,若蘭就是其中的一位。被擄已屬不幸,更不幸的是,強盜士兵糟蹋厭了,又將她轉賣給一位姓江的商人。若蘭遂從江姓,而本姓已不可考。然而被轉賣仍不算最不幸的事,不久,江家敗落,若蘭無以聊生,只得來省城做了妓女。其時為同治九年(1870年),若蘭二十二歲。而從業不到一年,竟被公推為“花國狀元”,對此,似不能說是不幸中的大幸,只宜無語。

講一個故事,看時人如何形容若蘭的美麗。十年暮春某日,若蘭與某公子遊嶽麓山,在三閭大夫祠設酒小憩。同行者湘潭尹某,是個“色友”(“工西人影相術”),為這對“香草美人,風流未墜”的小兒女拍了一張合影。若蘭“倚欄遠睇,公子憑肩而笑,作指示狀”;這種造型,直至今天亦能見著,可證近百年來大眾審美趣向仍不懸隔。

近代戲曲家楊恩壽十分欣賞照片中的若蘭,竟說,哪怕是《柳如是小像》《陳圓圓冊子》與《張憶娘(康熙時蘇州名妓)簪花圖》(真跡他都見過),三位畫中人較諸江若蘭,“猶覺有筆墨痕”。其時距攝影術傳入中國未及三十年,設備與技術俱未普及,而作為內陸省份的湖南已經有人將這種洋玩意兒運用於日常生活,略可見湘軍崛起為本省帶來經濟文化科學方面的巨大影響。

世間美人,有只可靜觀而不能讓她開口者,一說話,其美則減色,甚而蕩然無存。若蘭則否。風晨月夕,煮酒對客,若蘭“語音輕脆”“騁其談鋒”,賓主竟能“終日不倦”。舊時嫖客固不避諱肉體享受,然對精神世界的追求似稍勝於今人。憑了辯才無礙的特色,若蘭大受追捧,“傾動一時,門盈車馬”。

嘗有進士出身的部吏(廳局級幹部),回鄉作樂,在若蘭面前誇口,說科舉如何難考,進士如何難得。若蘭笑言,妾身卑賤,素不知科甲的尊貴,前一陣,蒙諸位老板瞧得起,給我定了花榜的狀元,連帶侍婢巧雲,也列名三甲,享受“賜同進士出身”的待遇,聲價倍增矣。

清代殿試錄取分三甲,一甲賜進士及第,二甲賜進士出身,三甲賜同進士出身。這位部吏為三甲進士,恰與若蘭之婢同一等級,故若蘭以此調他的口味。其時,江湖流傳“替如夫人洗腳,賜同進士出身”之聯,譏嘲曾國藩(也是三甲),正與若蘭的雋語相映成趣。

狀元“夫人”

有狀元,則有狀元夫人。顧名思義,狀元夫人應是女人,而在清代,另有一類狀元夫人,卻是男人。

清代嚴禁命官宿妓,於是,為了遣憂泄欲,官們興起了找相公的潮流—鉆法律的空子,玩男人不算嫖娼。相公,或曰為“像姑”二字之訛,用今天的話說,就是“偽娘”。清代偽娘雖不能借選秀節目脫穎而出,而出人頭地的首要選項同樣是進入娛樂圈—那時節叫梨園。於是,與狀元交好的男伶,稱為狀元夫人。

此外,還有一類男性狀元夫人,則是名妓的相好。若蘭是花榜狀元,自然有狀元夫人。她的“夫人”,是候補同知李生。李生的生平仕履不可考,然而,大致可以想象:李生出身富室,在所謂同光中興的承平年代,雖未能報捷於科場,憑著家中有錢,亦能捐得一官半職,經吏部分配來湖南任職。然而,僧多粥少,他遲遲不能補得實缺,於是,淹留省城,“常作北裏之遊”。李生年少多金,是“合潘驢鄧小閑而一者”,不僅江狀元對他情有獨屬,“寵以專房”,各位混跡風月場的玩家亦不吝贊美,公認他為狀元夫人。

而若蘭畢竟不是從一而終的良家,除了李生,還有其他客人,亦須各設名分,於是,“視其資格,以判等差”,若蘭除了夫人,還有若幹“妾”“婢”,左擁右抱,好不得意。

同治十一年(1872年),江若蘭移居湘潭。湘潭是湖南的物流與商業中心。兩粵、滇、黔四省與本省西北地區的貨物,都要經湘江、沅水運往中原與東南,以長沙的地理位置與行政級別,固應成為經濟中心,然而,長沙港“不利泊船”,不得不將經濟中心的地位讓與航運便利的湘潭。於是,自明代以來,湘潭一城,“帆檣檥集,連二十裏,廛市日增,蔚為都會”,成為“天下第一壯縣”。既是一省的經濟中心,可想而知,消費水平很高,花榜狀元轉會到湘潭,也就是一件自然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