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堂大人真有“皇帝夢”?

曾國藩想不想做皇帝?這是一個問題。想與不想,除了當事者,他人不能探知,以此,可以說這個問題不屬於歷史研究的範疇。然而,雖在曾氏及同時之人的詩文書信中找不到線索,但有很多筆記小說都談到這個問題,相關的民間傳說也不少,對這些材料進行考察,窮原竟委,仍算是歷史研究。

有些傳說毫無根據,所謂“小說家言”,一聽就是假的。譬如,彭玉麟寫個小紙條給國藩,雲:“江南半壁江山,老師其有意乎?”國藩大驚失色,即將紙條揉成一團,吞了下去(梁溪坐觀老人《清代野記》)。有些傳說則出諸曾氏後人,值得認真對待。譬如,國藩幼女紀芬《崇德老人自訂年譜》雲湘鄉工匠稱頌國藩,歌曰“兩江總督太細哩,要到南京做皇帝”;又如,羅爾綱認為太平天囯的忠王李秀成是“偽降”,即以國藩的曾外孫女俞大縝轉述其母曾廣珊的一句話為證:“李秀成勸文正公做皇帝,文正公不敢(《太平天囯史》卷五十七《李秀成本傳考證》)。”前者“乃湘鄉土人鄙俚無知之詞,非出曾氏兄弟意也”(黃濬《花隨人聖盦摭憶》),不能作為國藩有稱帝之念的證據;後者是曾氏家人代代相傳的“口碑”,明說國藩“不敢”,言外之意,似謂國藩對做不做皇帝這個問題還是想過的,因此,羅爾綱說:“可見曾國藩確有要當皇帝的野心,他是‘不敢’,而不是‘不幹’。”但是,再仔細一想,由這句話得出國藩確有“野心”的結論,似嫌輕率。憑情而論,只能說,至今並無國藩本人想做皇帝的證據,只有他人勸進的事跡。

或雲王闿運亦嘗勸進,流傳甚廣的故事大致如此:闿運進謁國藩,勸他自立,國藩以手指蘸茶水在茶幾上寫了很多個“荒唐”,隨後,國藩因事走開,闿運看見這些字,乃悵然告辭。這也是“小說家言”,但是,較諸前述彭玉麟勸進的故事,有本質的區別,因為,此非向壁虛造之事,而是對可信史料的改編。楊鈞是楊度的弟弟,也是闿運的學生,撰有《草堂之靈》,其中有這麽一則故事:“湘綺(闿運自號)雲,嘗與曾文正論事,其時曾坐案前,耳聽王言,手執筆寫。曾因事出室,湘綺起視所寫為何,則滿案皆‘謬’字。曾復入,湘綺論事如故,然已知曾不能用,無復入世心矣。”既為闿運親述,此事當可信;闿運交遊甚廣,有可能對楊鈞以外的人也講過這個故事。於是,曾、王論事不諧,廣為人知,而傳聞漸失實,將闿運未曾明言的所論何事,改編成討論稱帝之事。

然而,闿運雖未勸國藩稱帝,卻嘗勸他做另一樁大事。鹹豐十一年(1861年)七月,清文宗病卒,幼子嗣位,以肅順為首的顧命大臣與恭王、慈禧太後形成三足鼎立之勢,明爭暗鬥。闿運以肅順為知己,乃致書國藩,勸他率軍入京,“申明祖制”,與恭王及肅順聯手,“親賢並用,以輔幼主”,從而阻止慈禧的“垂簾聽政”。對於這個大膽提議,一貫謹慎的國藩不以為然,故“得書不報”。此後,恭王、慈禧聯手幹掉肅順,闿運驟失奧援,且有被列入“肅黨”的危險,於是,“太息痛恨於其言之不用”(王代功《湘綺府君年譜》卷一)。不過,國藩於肅順之敗並非無動於衷,且嘗在私人談話時對僧格林沁將第二次鴉片戰爭期間天津的敗績諉過於肅順表示不滿,慨嘆“天下無真是非”(吳汝綸同治八年三月廿四日記)。

由此可知,曾國藩“不敢”做皇帝,也無意幹預清廷的權力之爭,他是一個本分人。但旁人、後人不這麽想,總想讓他幹點兒破格的事,即便羌無實指,也不妨礙他們津津有味地“意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