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言之隱

自三十余歲起,曾國藩“遍身癬毒”發作,痛癢難耐;此疾於少年時代即現端倪,這次全面爆發。此後,癬疾不時發作,尤以事務繁忙時發作得最為厲害。作家張潮曾說“痛可忍而癢不可忍”;曾國藩對這句話的體會必較常人深刻得多。據通行說法,曾氏此疾當定案為牛皮癬;其實不然。

同治三年(1864年)秋,剛剛收復南京,曾國藩即奉命北上“剿”撚。同時,他還要主持裁撤湘軍的工作,時刻擔心退伍兵勇因欠餉而發動叛亂。更惱火的是,對於幼天王的下落,左宗棠與他各執一詞,在私函公牘中連連發難,搞得他意緒大惡。身心俱疲之際,癬疾應時大作,他給曾國荃寫信通報病狀,“濕毒更熾,遍身發燒”,而接下來的一句話,則令讀者瞠目結舌:“余於(道光)二十六年秋亦遍身發燒,醫者皆言是楊梅瘡毒氣發作;余不敢服攻伐猛劑,吳竹如勸每日服槐花一碗,亦無寸效。”如此說來,曾國藩竟得了梅毒?

錢鐘書借方鴻漸之口,說鴉片和梅毒“都是明朝所收的西洋文明”。其實,元代和尚繼洪《嶺南衛生方》中已有“治梅毒瘡方”,並謂梅毒原名“木棉疔”或“天皰瘡”;錢先生於此不免小眚。回頭再說曾氏的“楊梅瘡”。“醫者皆言”雲雲,似未確診為梅毒。他且不敢服用專治梅毒的“攻伐猛劑”,如牡蠣散、五寶丹之類—明末名醫陳司成治療梅毒,將“礬石(砷)、雲母石、硝石”等燒制而成“生生乳”,即為避免“輕粉(砷)內服”而產生“水銀中毒”;曾氏所見與之略同—似更證明他的癬症並非梅毒。不過,“日服槐花一碗”,又透露出一點兒消息。據醫學名著《景嶽全書》之《新方八證》介紹,槐花炒制成炭,可用來治楊梅瘡;然則,國藩雖拒“猛劑”,而所服槐花,仍是用於治療梅毒。如此說來,曾國藩真得了梅毒!

李時珍斬釘截鐵地說:梅毒“皆淫邪之人病之”。曾文正公是人間楷模,竟廁身“淫邪”之列,這可怎麽辦?思來想去,我為曾公找了一條“廁遁”的解法:“先患瘡之人,在於客廁之後,其毒氣尚浮於廁之中,人不知,偶犯其毒氣,熏入孔中,漸至臟腑(竇夢麟《瘡瘍經驗全書》)。”其實,還有一種解法,更能令曾公脫離“淫邪”之嫌,不過我不敢用,因為,那種解法將梅毒歸咎為“父母胎中之毒”(竇書),我怕曾公怒其辱及父母自九泉之下來找我的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