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東獅吼汪士鐸

汪士鐸(1802—1889),江寧(今南京)人,字梅村,號悔翁。悔什麽?悔不該娶了悍婦做老婆。

悔翁家貧,二十六歲才結婚,夫人同裏宗氏,長他一歲,不幸於二十年後逝世,其時仍然貧困,“葬不成禮,可哀也”。一年後,四十八歲的悔翁娶了二十七歲的吳興沈氏為繼室,噩夢開始了。

沈氏之潑悍,備載於汪氏自撰的《悔翁詬婦》,所謂“口不能敵,則書以泄恨也”。限於篇幅,不能全引,略謂其婦“不孝,不友,不慈,不順,不和,乖戾,不睦鄰裏,多尚人尚氣,無事尋人不是,懶,傲,惰,不惠下,妒忌,淩虐,殘忍,酷暴,不敬夫,多心,兇悍,挑舌,狠婆,吵鬧,碰騙,尋死拼命,多言長舌,講究妹妹圈套,假咳嗽,打掃喉嚨,嗅鼻吐痰,詐喘逆,幹嘔,噴嚏,大聲嘆,詐哭”雲雲。

還有暴力傾向。用悔翁自己的話說:“任性妄作,毒及子女,老拳兇物,毆及無辜。”他的朋友也都知道,沈氏“每值不豫,必令先生長跪,自批其頰”。實在受不了,悔翁就跑。某年冬天,清晨,悔翁披著短襖,咚咚咚,敲朋友蒯光典家的門。光典問何事,悔翁上氣不接下氣,連說:“家難,家難。”主人笑笑,請去客房休息,並吩咐仆人,回頭汪夫人來,不要開門。不久,沈氏果來,對門大罵,蒯宅無人應答,才“色沮而去”。

亦有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的時候。沈氏最怕悔翁的朋友洪汝奎(官場紅人兼富人),一日,悔翁防患於未然,請汝奎救他,汝奎派親兵帶著轎子,偷偷去汪宅把人接出來,藏到江寧知府的遊艇中。沈氏“大索三日不獲”,怒極,猜是洪大人把悔翁藏起來了,遂去洪府“宣言”,再不送人回來,即將家中的稿本藏書全數燒掉。若真燒了,我們今天大概就不知道汪梅村先生是近代著名學者了。汝奎也有這份覺悟,聞言“窘極”,老老實實把悔翁送回家。

然而悍婦對近代文學做過貢獻。兩江總督曾國藩的夫人要過生日,僚屬預備做一塊壽屏,擬請老於文學的悔翁執筆,委托汪宗沂去商量。悔翁一聽,“作色曰,古無壽婦之禮,不但我不作此文,諸君亦不可作”,宗沂默然而退,此事作罷。誰知曾夫人生日那天,悔翁所撰壽序赫然陳於堂上,“隸事精切”,宗沂見之大怒,說,老賊賣我,什麽玩意兒。登時就找悔翁算賬。一問,氣全消了。原來,當日沈氏在內室竊聽,知道了壽文的事,等宗沂一走,扯住悔翁就罵,說,什麽叫“古無壽婦之禮”?婦人不是人嗎?你“為我速作一文”“須將古來應壽婦人羅列其間”,否則跟你沒完!悔翁敢於不諂事總督,但不敢不順從老婆,所以寫了壽文。倘非沈氏督促,必無悔翁這篇佳作,故曰對近代文學亦有貢獻。

不過,悔翁不會領情,他只哀嘆:“頓覺眼前生意盡,須知世上女人多。”且竟恨屋及烏,怪罪全體女性,至在《詬婦》文末說:“女子之年,十歲以內死曰夭,二十歲以內死曰正,過三十曰甚,過四十曰變,過五十曰殃,過六十曰魅,過七十曰妖,過八十曰怪。”

這些話當然錯了,然想想悔翁的遭遇,也就不必深究了。只是有些學者沒正確理解汪士鐸的邏輯,卻說他很早就有主張計劃生育的卓見,堪稱中國的馬爾薩斯雲雲。這就有些太不近人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