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機處的大話癆

光緒七年(1881年)正月,左宗棠自西北入都,陛見後,太後命入職軍機處,在總理衙門行走,管理兵部事務,儼然丞相也。然而,七十老翁,精力已衰,不免要鬧笑話。

上一年,李鴻章連上數折,奏請中央增加海防軍費。他管北洋,為海軍要錢是理所當然,不過,說他沒有對未來的戰略思考,只想為自家兄弟弄些錢來花,是絕不公平的。而在五年前,左宗棠猶在西北苦戰,鴻章就提過這茬,宗棠當即發起雄辯,外加格於局勢,政府不能不將投資重點放在湘軍一邊。及至西域稍定,鴻章舊事重提,宗棠仍欲應戰,這就是近代史著名的海防與塞防之爭。

軍機處領班恭王對此並無成見,另一位軍機大臣李鴻藻是“清流領袖”,對“濁流”的幕後黑手李鴻章是有意見的,二人商量的結果是,左宗棠凱旋在即,不如當面聽聽他的意見。於是,軍機處一直未對鴻章做正面答復,直到宗棠來軍機處上班,才開始擬稿。

可是,宗棠是怎麽辦公的呢?拿起鴻章的折子,翻開第一頁,他就從海防說到塞防,再從塞防說到自己在西域的功績,“自譽措施之妙不容口”“甚至拍案大笑,聲震旁室”,完全忘了各位大佬聚在一塊兒開會,是為了討論國防預算。不知不覺,大好光陰就在左相愉快的笑聲中溜走了。各位軍機大臣一合計,許是左相久別京都,過於興奮,稍逾分寸,可以理解,那就明日再議吧。

次日,翻到第二頁,宗棠揀著折中的話頭,繼續開故事會。三日,四日,直至第十五日,都是這個套路。軍機處王大臣們再有耐心,再有涵養,也受不了了,“初尚勉強酬答,繼皆支頤欲臥”,終則“同厭苦之”。不得已,請恭王做個決斷。恭王是軍機處最年輕的人,早受不了這半月來的“喧聒”,遂命章京收了此折,剝奪宗棠的參政權。宗棠倒是宰相肚裏能撐船,下次來上班,不見了這個議題,“亦不復查問”,此事“遂置不議”。

自此以後,可想而知,一旦宗棠參加會議,同事都會感到痛苦,而且也完全沒有效率。於是,經過各種運作,九月,詔命左宗棠出軍機,授兩江總督。臨行,宗棠辭別太後,“自陳過蒙矜恤,非意望所及”。此語似略含哀怨。太後聖明,一聽就明白,趕緊占領輿論高地,說:“兩江公事,豈不數倍於此?”正因為你素來辦事認真,又能降伏夷人,這才派你去華洋夾雜之地,辦他人辦不妥的事。宗棠受哄,聞言釋然。不過最末太後加了一句:“爾當多用人才,分任其勞。”就不知宗棠有沒有體會這句話的深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