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夫子的那些荒唐事

湘潭楊度,身處末世,不贊同革命,從王闿運學“帝王術”,悍然逆天,為袁世凱謀帝制,“縱橫計不就”,且受通緝,則求田問舍,逃於禪(自號虎禪師),逃於軍閥(張宗昌),逃於黑社會(杜月笙),而終逃於共產黨(介紹人潘漢年),實在是近代史一大奇人。大事不說了,說兩件荒唐事。

當他初出山,臨行向王老師請教“入世法”,闿運送他六個字:“多見客,少說話。”這讓人犯迷糊,多見客豈能少說話?他弟弟楊鈞有解說,原來,少說話者,是少說“有邊際”的話,少說“切厲害”的話,其他話不但可以,而且必須大說特說,不如此何能“高詠滿江山”呢?

大約憑著“少說話而亂說話”的心法,楊度在北京很快與慶王奕劻搭上線。當武昌起義爆發,慶王擔心皇室的未來,且問計於度,度雲,革命黨舍身奔走四方,不過為“富貴”二字,只要舍得燒錢,這事處理起來不麻煩。慶王問,多少合適,度以五指示之。沒幾天,帶著五十萬,楊度去了上海。在上海,介紹唐紹儀與黃興見面,從中撮合清室優待條件,兼辦各種應酬,花去十萬,剩下四十萬全入了楊度的戶頭。

賺腐朽沒落統治階級的錢,沒什麽好說的,只是一旦成了富家翁,便花天酒地,甚而哄擡物價,格調實在不高。天津名妓花雲仙,“初為梁啟超所狎”,包月千元,楊度一見傾心,“定情費萬金焉”,啟超知難而退,遂由楊度獨占了花魁。只是,累計花了兩萬多,雲仙猶不如意,要去上海白相,楊度不免微見吝色,雲仙察其意,找來管家,大聲說,那本三萬元的存折,就拿給楊大人吧。得,散了吧。後來雲仙嫁得好,楊度落魄,還曾找她借了三千元。再遇於京師,楊度還錢,奉上支票,雲仙笑曰,何必搞得這麽寒磣?接過支票,撕碎燒了。

楊度對雲仙,是真愛。他其時已有一妾,妾曾向度母投訴,太夫人罵楊度不孝,禁止再與雲仙往來。於是,楊度對朋友梁煥奎(湘潭富翁)說:“我除不孝外無他法矣。”煥奎嘆氣,說,何苦搶此綠頭巾?當時流行“氣象學”,算命先生看人頭頂,便知其人之窮通貴賤,楊度借此自嘲,雲:“我頭不必看,唯有綠氣耳。”

記錄這些荒唐事的人,是楊度的同鄉後進朱德裳(其實朱年長於楊一歲)。光緒二十九年(1903年),德裳赴日留學,開明湘紳在長沙席少保祠為學生餞行,特邀楊度演講,德裳幾乎將楊氏演講內容全部聽寫在日記裏,可見他對楊先生的景仰。而同一人在三十年後訪聞記錄偶像的劣跡,大概也因為當年的景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