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列國的內鬥(第2/42頁)

孫氏家族是衛國名門,孫林父本人也是扶持衛獻公上台的有功之臣。孫林父的出走,按理說應該引起衛獻公的重視。然而讓人意想不到的是,衛獻公僅僅是輕描淡寫地說了一句:“他走了啊?”再也沒有任何表示。仿佛走的不是什麽朝廷重臣,而是一個年邁昏聵的家奴。

孫林父畢竟不是陶淵明,在鄉下過了一段日子,不禁又留戀起在朝廷的日子來。他倒不是懷念那幾千石米的俸祿,而是耐不住成天在田間地頭跟山野村夫打交道的寂寞。說到底,那個年代的男人,絕大多數都是政治動物,如果不能在朝堂之上發表自己的高見,不能參加那莊嚴肅穆的祭祀典禮,不能在外交場上縱橫捭闔,人生就太灰暗啦!孫林父想回到朝廷去,又拉不下那張老臉,於是想了一個借坡下驢的辦法——派自己的兒子孫蒯回到首都帝丘,向衛獻公請安。

衛獻公見到孫蒯很高興,拉著孫蒯說了一大堆家常話,無非是令尊身體可好啊,戚地今年的收成如何啊,你膝下有幾個小孩啊之類的,親熱得不得了。末了還要留孫蒯吃飯,而且是按照國君招待臣子的最高規格上菜,還有樂隊在一旁演奏,一邊吃一邊欣賞音樂,那叫一個享受。相比孫林父前些日子受的冷遇,孫蒯的際遇可真是讓人感到君威莫測。

孫蒯受寵若驚。席間他幾次想向衛獻公表達老頭子的歉意,衛獻公卻總是顧左右而言他,不給他這個機會。酒過三巡,菜過五味,樂師開始唱歌了——

彼何人斯?居河之麋。無拳無勇,職為亂階。既微且尰,爾勇伊何?為猶將多,爾居徒幾何?

這首名為《巧言》的詩見於《詩經·小雅》,翻譯成現代文:究竟是何人居住在小河邊?無力也無勇,是禍亂的根源。腿傷腳已腫,勇氣在哪裏?詭計實在多,黨羽有幾何?

大家知道,歌詞是很難聽真切的。比如說“我們的祖國是花園,花園的花朵真鮮艷,和暖的陽光照耀著我們,每個人臉上都笑開顏。”後兩句就很容易聽成“河南的陽光照耀著我們,美國人臉上都笑開顏”。但是在那天的宴會上,孫蒯將樂師唱的每一個字都聽得清清楚楚,原因很簡單:樂師根本不是唱,而是將那首詩字正腔圓地朗誦出來,並且朗誦了三遍,不由你聽不清。

孫蒯當時臉色就變了。他擡起頭來看衛獻公,這個肥頭大耳的家夥正在搖頭晃腦,打著拍子聽樂師“唱”歌,看樣子十分享受。

士可殺,不可辱。孫蒯暗自用力,將手中的青銅酒爵捏著幾乎變了形。他沒留意到,那天在堂上唱歌的,並不是他熟悉的宮廷大樂師,而是大樂師的副手——這個職務,在當時被稱為師曹。

這麽重要的場合,大樂師為什麽不親自上場呢?

原來,衛獻公本來是要大樂師演唱的,但是大樂師一聽《巧言》這個曲目,就知道衛獻公不懷好意,怕惹禍上身,借口說嗓子疼,要回家養病,一早就開溜了。衛獻公又找了幾個人,也都不願意,只有師曹主動站出來要求演唱。

“臣的歌喉不如大樂師美妙,如果您不嫌棄,臣願意代大樂師演唱。”

“好!”

衛獻公贊許地看了那個人一眼,腦子裏沒有閃過任何懷疑的念頭。他也許忘記了,就在一年之前,他曾經命師曹擔任後宮的音樂老師,負責教他最喜愛的寵妾彈奏古琴。那女人長得如花似玉,腦子卻笨得一塌糊塗,連最簡單的樂理常識也記不住,彈起琴來總是找不著調。師曹教得不耐煩,揮鞭抽了她幾下。那女人便跑到衛獻公面前哭訴,衛獻公命人將師曹抓起來,狠狠地打了三百皮鞭。

三百皮鞭打掉了一個宮廷樂師的尊嚴,也打掉了衛獻公的和諧盛世。師曹對這件事一直耿耿於懷,苦於沒有機會報復。現在眼看衛獻公要犯傻,他怎麽會放過這一千載難逢的好機會?於是趕快跳出來,要求代替大樂師演唱。為了讓孫蒯聽清歌詞,他還別出心裁地采用了朗誦的形式。

毫無疑問,衛獻公對師曹的表現十分滿意。這也難怪,領導往往喜歡執行力強的下屬,卻不知道在很多時候,無條件的執行其實是一種極其不負責任的行為。

孫蒯回到戚地,把情況向孫林父做了詳細的匯報。孫林父長嘆一聲,說:“如此說來,主公對我已經是恨之入骨了,如果我們不搶先下手,必將死無葬身之地。”

“沒錯。”孫蒯說,“他不仁,我不義,咱們偷偷殺回帝丘去,打他個措手不及。”

孫林父進入帝丘是在一個晴朗而涼快的清晨,太陽在平原上露出整張笑臉,街道兩旁樹木的陰影被拖得老長。孫氏族兵擺出進攻的陣形,兵車在前,步卒在後,快速而有序地朝著公宮進發。城門和城墻上的衛兵早就被先頭部隊解決,整個帝丘防務輕而易舉地落入叛亂者的掌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