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列國的內鬥(第4/42頁)

“我的師傅在那輛車上,你叫我如何下得了手?”庾公差長嘆一聲,“回去吧,一切責任由我來承擔。”

“他是您的師傅,不是我的師傅,我沒有什麽好顧忌的。主人的命令不可廢,您如果不忍心殺他,就請您下車吧,我一個人去追。”尹公佗說著,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尹公佗把孫林父的命令搬出來,庾公差也沒辦法反駁。所謂“士”的天職,難道不就是服從主人的命令嗎?他默默地下車,對尹公佗說:“你要小心,我的老師比我還厲害。”

“您放心。”尹公佗一甩馬鞭,又朝著前方追去。

衛獻公剛松了口氣,聽到馬蹄聲,連忙回頭一看,不禁大驚失色:“公孫丁,公孫丁,敵人又追上來啦!”

這次公孫丁也回頭了,只見尹公佗一個人駕著戰車越逼越近,而且正將韁繩系在車軾上,準備抽弓取箭。“您來駕車!”公孫丁顧不得細想,將手中的韁繩塞給衛獻公,同時拿起自己的長弓,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射出一箭。

尹公佗聽到弓弦一響,情知不妙,想要躲時,那箭已經射穿自己的左臂。公孫丁大聲喊道:“這是師公對你警告,你要是再追,就不是射你的手了。”尹公佗大吃一驚,忍痛勒住韁繩,眼睜睜地看著衛獻公的戰車越跑越遠,消失在地平線上。

關於師、徒、徒孫三人的故事,史上還有另一個版本,講述者是著名的儒家學者孟子。在孟子的筆下,事情是這樣的:

鄭國派子濯孺子侵略衛國,衛國派庾公之斯追擊他。不巧在這個時候,子濯孺子病發,庾公之斯追上他之後就問:“您為什麽不拿起弓來?”子濯孺子說:“今天疾病犯了,拿不起弓。”庾公之斯說:“我在尹公之佗那裏學射箭,尹公之佗又是您的徒弟,我不忍心用您的本領加害於您。不過,今天的事情是公事,我不敢放棄!”於是抽出一支箭,去掉箭頭,朝著子濯孺子射了一箭就回去了。

儒家追求秩序的穩定,以天、地、君、親、師為尊。然而在現實生活中,常常出現所謂忠義不能兩全的困境,也就是在國君、父母和老師之間進行取舍。這個故事中,子濯孺子要在忠於國君還是尊重祖師之間做一個選擇。如果故事發生在西方,這就是一個“to be or not to be”的難題,足以令當事人發瘋甚至自殺。但是在孟子的筆下,子濯孺子的抉擇一點也不艱難,拔掉箭頭,虛射一箭,就那麽簡單。不得不承認,中國人自古缺乏悲劇意識,是因為中國的哲人太狡猾,太善於自欺欺人。

回到正題。衛獻公抵達齊國之後,原來走失的那些人也漸漸趕到那裏跟他會合,其中有他的胞弟公子鱄(zhuān)和衛定公的夫人定姜。

僥幸逃過一劫的衛獻公認為這一切都是祖宗在保佑他,命令祝宗(宗廟的管理人員)設好祭壇,擺上祭物,向祖宗表示感謝,同時向祖宗報告說他在這件事情上沒有犯錯誤,責任全在孫林父身上。

定姜並非衛獻公的生母,早在衛獻公上台的時候就看不慣他的作為,現在看到他跪在一堆石頭前念念有詞,不覺又好氣又好笑,說:“如果沒有神靈,你告訴誰呢?如果有神靈,你就不可以對神靈撒謊。你明明有罪,為什麽告訴神靈說無罪?你不和大臣商量國事卻和小臣計議,這是第一條罪;孫林父和寧殖都是先君委任的輔佐你的重臣,你卻輕視他們,這是第二條罪;我盡心盡力地侍奉先君,你卻如同對待奴婢一樣對待我,這是第三條罪。你呀,向祖宗匯報逃亡的事就行了,不要在祖宗面前狡辯說自己無罪!”

衛獻公低著頭,一句話也不敢反駁。

魯襄公聽說衛國發生了內亂,特意派大夫厚成叔前往帝丘慰問,衛國人派大夫大叔儀接待。

“聽聞衛侯失去了社稷,流亡在外,寡君十分擔心,特意派下臣前來,謹致慰問之意。”厚成叔說,“貴國有國君而不修仁德,有臣子而不敏於事;國君不寬厚,臣子也不盡職盡責,日積月累,現在終於釀成大禍,請問你們該如何收拾?”——這哪裏是來慰問的,分明是來看笑話的!

“魯侯的美意,我們心領了。但是對於大夫的說法,在下不敢苟同。”大叔儀說。

“哦?”厚成叔多少有些意外。

“事情鬧成這樣,是因為下臣們不敏於事,得罪了寡君。但是寡君並非不寬厚——恰恰相反,寡君就是因為宅心仁厚,不忍心將下臣依法嚴辦,才拋棄了我們,遠走他鄉的。”大叔儀一本正經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