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暗潮洶湧的四十年和平(第2/39頁)

事情發展到這一步,一切都仿佛太順利,太理想化了。兩個國家打了近百年的仗,現在突然要握手言和,未免有點不太習慣。問寒問暖之間,總有些神態不自然;笑面相迎之時,又難免笑裏藏刀。眼看離盟誓的日期越來越近,雙方之間的氣氛卻越來越緊張。忽然一日,有情報傳到晉軍大營,說楚國人準備發動襲擊。據說屈建說了這樣的話:“如果殺死趙武和他的隨從,晉國就被大大地削弱了。”荀盈建議趙武加強防備,趙武倒是很坦然,說:“萬一楚國人發動進攻,我們就全軍向左回轉,進入商丘,他們還能把我怎麽樣?”

楚國人這邊同樣是顧慮重重。到了盟誓那一天,屈建命令楚國人在外衣裏穿上皮甲,以備不測。伯州犁勸諫道:“這樣做恐怕不太好吧?諸侯盼望受到楚國的信任,因此前來會盟。如果您不信任別人,等於是拋棄了使諸侯前來順服的東西了。”屈建不以為然道:“晉國和楚國積怨已久,我不能不考慮什麽事有利於自己。如果能夠達到目的,哪裏還管得了什麽信任不信任?”伯州犁退下來之後就對別人說:“令尹恐怕活不過三年了。只求滿足意願而丟棄信用,這樣能夠得志嗎?有意願就形成語言,有語言就會產生信用,有信用又會鞏固意願,這三件事相輔相成,彼此依存。信用丟掉了,還能活到三年嗎?”

晉國人的情報工作做得很細,楚國人將穿皮甲赴會的消息又傳到了趙武的耳朵裏。趙武對此感到擔憂,將叔向找過來商量。叔向說:“這有什麽了不起呢?一個普通人做出不守信用的事,尚且不得好死;一個會盟諸侯的卿做出不守信用的事,必然不能成功。那些說話不算數的人,不能給別人造成麻煩,這不是您應該擔心的事。以信用召集別人,結果卻披上了一層虛偽的外衣,必然沒有人親附他,哪裏能夠傷害我們?再說了,我們在宋國的地盤上,有宋國人幫著我們抗敵,就算楚軍多一倍也無濟於事,您又有什麽好害怕呢?不過,事情還不至於到那一步,您就寬心去參加會盟吧!”

不只是晉、楚兩國爾虞我詐,各懷鬼胎,其他各諸侯國都有自己的小算盤。魯國的季孫宿雖然沒有參加會盟,但是一直在國內進行遙控。他派人以魯襄公的名義給魯國的代表叔孫豹送去一封信,說:“一定要想辦法把我國與邾國、滕國同等對待。”

眾所周知,魯國遠大於邾國和滕國,而且魯國人歷來自視甚高,怎麽會突然想起要與邾、滕這樣的小國相提並論呢?說到底還是經濟決定政治,口袋指揮腦袋——季孫宿擔心會盟之後,魯國同時要向晉國和楚國朝貢,不堪重負,所以想降低魯國的級別,同時也降低朝貢的標準。

叔孫豹對這個命令感到很為難。湊巧不久之後,齊國人提出將邾國作為附庸,宋國人請示將滕國作為屬國,這兩個小國就不能以諸侯的身份參加會盟了。叔孫豹說:“邾國和滕國是別人的私屬;我國是堂堂正正的諸侯之國,為什麽要和他們一樣?宋國、衛國才是和我們對等的。”因為這件事,《春秋》裏沒有記載叔孫豹的族名,而僅僅是稱之為“豹”,算作是對他違背國君命令的懲罰。

七月五日,弭兵會盟正式在宋國西門外舉行。到了這個時候,晉、楚兩國仍然在互相較勁,爭執歃血盟誓的先後。這也難怪,排座次是中國人從古至今最關注的事情,容不得半點馬虎。

晉國人說:“晉國本來就是諸侯的盟主,從來沒有哪個國家能夠在晉國之前歃血。”所謂歃血,就是將牲口的血塗抹在嘴唇上,以示守信之意。

楚國人說:“晉國和楚國的地位對等,如果晉國永遠在前面,那就是楚國低於晉國了。而且晉國和楚國輪流組織諸侯會盟已經有很多年了,難道每次都是由晉國來主持的?”

叔向對趙武說:“諸侯歸服於晉國的德行,不是歸服於晉國主持結盟。您致力於德行,不要去爭執先後。再說了,諸侯會盟,小國本來就應該承擔一定的具體事務,就讓楚國這個小國來主持會盟吧!”

很多時候,解決問題要的就是一個說法。趙武當即點頭稱是。於是,屈建率先歃血。轟轟烈烈的弭兵運動,經過一系列前戲、試探與摩擦,終於有驚無險地達到了高潮。

七月六日,宋平公以東道主的身份宴請晉國和楚國的大夫。按照當時的禮儀,宴請眾多客人,應當奉一人為主賓。宋平公將這一尊榮給了趙武,屈建對此沒有表示異議。也許在屈建看來,趙武已經在盟誓的時候給足了他面子,現在讓趙武當主賓,就算是投桃報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