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絕代雙驕 四 丘遲書降陳伯之

說到這裏,我們需要回過頭來仔細審視一下梁武帝蕭衍。他二十多歲出道,就有人說他“三十內當作侍中,出此(三十歲之後)則貴不可言。”好友王融更是評價他:“宰制天下,必在此人。”這些贊譽之詞都不算說錯。其實,以或褒或貶的態度來評價蕭衍,都有失偏頗,但可以毫不誇張地說,蕭衍乃是整個南朝史上承前啟後最為關鍵的人物,並且也是南朝二十七個皇帝中極其獨特的一位。

一百七十年的南朝,到梁武帝蕭衍即位的時候,已經過了八十年,剛好一半。如果說早期的劉宋還曾因為劉裕的武功威鎮河北,因為元嘉的文治引人仰目,一度有過朝氣蓬勃的景象,那麽此時則只談得上是消沉和落魄。從蕭衍出生到梁朝建立的三十九年,歷經十一個皇帝,執政者是三年一小換,五年一大換,即便是政局較為平穩的齊武帝時期,也還有一年之久的唐寓之之亂。朝廷之上禮崩樂壞、人倫喪盡,民間也難得一日安寧,人心思變。如此嚴重的憂患,體現在天下這個大棋盤上,就成了國土的日漸局促,政權的日益“猥瑣”。

擺在蕭衍面前的攤子,並不容易收拾。

蕭衍很聰明,雖然利用南齊內部的問題奪取了政權,卻深諳“得天下易,治天下難”的大道理。受禪當日,他一坐上皇帝的輦車,便對陪乘的重要輔臣、侍中範雲說了一句語重心長的話:“朕之今日,所謂懍乎若朽索之馭六馬。”範雲反應極快,當下回道:“亦願陛下日慎一日。”

“懍乎若朽索之馭六馬”出自《尚書·五子之歌》。夏王太康失國,他的五個弟弟追述大禹的訓導,寫下了五首誡詩,這便是其中的一句,意思是說“君臨萬民,恐懼的心情就好比用壞掉的繩索來駕馭六匹馬”,告誡統治者時刻要有危機意識,意識到自身的不足,對權力的態度應該是敬畏而非放縱。蕭衍竟會用亡國貴族的話語作為自己執政生涯的開場白,意外之余,也讓人驚嘆於他無比清醒的頭腦。

深受蕭衍器重的範雲出身寒族,大他十三歲,南齊時便同朝為官,又都在“竟陵八友”之列,同為蕭子良的座上客,甚至還做過鄰居,關系十分密切。蕭衍消滅了蕭寶卷,便讓他做自己的大司馬咨議參軍,運籌帷幄,後來又升為侍中。

蕭衍做梁王後,納了原先蕭寶卷的一個姓余的妃子,寵愛有加,漸漸妨礙到處理政事。範雲私下進諫說:“當年漢高祖是個貪財好色之徒,入關平定秦朝時卻不取秋毫,不幸婦女,這也是範增認為他志向遠大的原因。如今明公剛平定天下,海內想望聲譽之時,豈可拖累於女色呢?”

蕭衍被說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範雲便自作主張,起草了一份命令,將余氏賜給將軍王茂。蕭衍有些無奈,對於這位老大哥的意圖卻只有贊賞,最終他默許了範雲的作法。

登基大典上範雲的警戒堅定了蕭衍振興朝綱的決心。天監元年(公元502年),他便下詔重修禮樂的標準,甚至以他本人豐富的音樂知識,親自參與制定。這一舉措謹遵儒家強調的禮樂教化之道,也是他開始推崇“移風易俗”新氣象的第一步。

梁武帝改革內政的第二步,是於同一年下令刪定修訂,並於次年出台的法律典章《梁律》。在《梁律》之前,劉宋和南齊沿襲的都是西晉賈充制定的晉律,條款大同小異,齊武帝時期曾修定過二十卷的《永明律》,但與前朝舊律在篇目和制度上並沒有很大的差異。梁武帝的這次刑律改革,參照以前幾朝的得失,又結合當前的實際情況,共修成律二十卷、令三十卷、科四十卷,光從篇幅上看就比過去完善了不少。新律強調“明慎用刑”,後來逐步將一些嚴厲的肉刑,比如劓鼻、刺字等等一概廢除,又改革各項濫刑和賦稅。總體而言,南梁的刑法是比較寬恤的(當然這在後來也產生了各種弊端,尤其對於貴族產生了某種程度的縱容,但這些問題在王朝的全盛時期尚不明顯),再加上梁武帝與蕭道成一樣,提倡節儉,南梁的世風在幾年之間就有了很大程度的改善。

天監四年(公元505年),梁武帝又頒布一道詔令,設置《五經》博士各一人,在建康開館教授,推行儒學。開辦國學館講學,前朝最盛的元嘉和永明年間都搞過,但都比不上梁代的規模。五館的講學,動輒成百上千,比得上現在名教授的公開講座。學說分門別派,各有所長,連北魏從事儒學研究的學者,如清河崔靈恩、範陽盧廣,也紛紛慕名前來,聚徒講說。作為統治中心的建康城,儼然是一派天下儒學教研中心的氣象。

對於士族與寒族之間的矛盾,他采取兩手抓的政策:一方面下詔優顯士族高門,從而獲取士族階層的擁護支持,並要求核實譜牒、嚴防冒襲,這就有效限制了士族數量的過度擴張,減輕政府的負擔;另一方面,他也注重從寒門之中選拔人才,像範雲、沈約等人,都是寒族,寫《宋書》的沈約是劉裕手下大家沈林子之孫,排得上是老牌的寒族了。範雲是最受重用的大臣之一,只可惜死得太早,天監二年五十三歲就病故了。為了填補空缺,梁武帝提拔了寒族出身的徐勉和周舍,掌管朝中機要。這兩位都是不到四十歲,梁武帝看重的是他們辦事得力。可見在用人方面,梁武帝堅持的是惟才是任的方針。這些,還沒算上他一直收在身邊做親信隨從,後來在戰場嶄露頭角的名將陳慶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