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絕代雙驕 十六 曇花一現

所謂“護王還北”,實際上是梁武帝想要通過培養傀儡的方式,控制和占領北魏的國土。這跟北魏立劉昶為宋王伐齊,立蕭寶夤為齊王伐梁,沒有本質的差別。後人或驚嘆、或推崇、或不屑於陳慶之以少勝多的表現,卻往往忽略了一個根本的問題,為什麽梁武帝只給了陳慶之那麽少的兵,這次北伐對於梁國意味著什麽?

我們需要從梁武帝的角度來考慮和回答這個問題。

首先,這是一次試探性的軍事行動。梁武帝屢屢不惜代價地進攻淮水下遊各城,根本目的是保障自身的戰略安全,即所謂“守江必守淮”。重鎮壽陽入手後,梁國就失去了繼續進取的利益驅動。黃河下遊能否拿下來,拿下來能否守得住,宋文帝的三次失敗是前車之鑒,梁武帝既無把握,也不指望。因此,基於“打輸了不虧,打贏了穩賺”的心理,發動全面的動員,還不如派少量戰鬥力強的步騎兵北進,最好能在河、淮之間建立一個在受梁國掌控的緩沖國,最差也能把你北魏攪得更亂些。

其次,陳慶之不具備統領大軍團的資格。而論能力,陳慶之是優秀的將領,卻未必勝任統帥之職。若真動員了數萬甚至十萬以上的兵馬,在人才嚴重凋零的國內,梁武帝也很難找到合適的人選托付重任。於是,把人數不多的軍隊交給自己信任的陳慶之,並讓他充分發揮敢打逆仗的優點,乃是最佳搭配。梁武帝的安排看似匪夷所思,其實是有良苦用心的。

此外,梁武帝知道北魏內部的亂象,但囿於傳媒條件的限制,不可能有非常全面的了解。大部分信息來自於投奔他的北海王元顥,以及之前投降的宗室元法僧等人的口述。梁魏兩國此前雖有和解的趨勢,但仍是敵對國,從敵國獲得的信息是要打上問號的。如果交給元顥過多的人馬,不僅容易失控,而且可能引火燒身,自取其辱。陳慶之此行的另一個身份,就是對傀儡元顥進行嚴密的監視。

陳慶之的可貴之處,在於他能夠兢兢業業執行這項勝算無幾、玄機重重的任務,把戰場變成了創造奇跡的舞台。

陳慶之的白袍護衛隊從铚城(今安徽宿州西)出發,於梁大通三年(北魏永安二年,公元529年)首戰告捷,攻克滎城(今河南商丘南),進抵梁郡(今河南商丘一帶)。梁郡位於北魏徐州的西北,西接司州,北連兗州,地扼交通要道。梁郡的睢陽城及其北部的考城(今河南民權東北)共有數萬魏兵,分別由都督丘大千和濟陰王元暉業把守,其中元暉業率領的是朝廷的羽林兵。

北魏的主力此時在洛陽附近,由爾朱榮的親信元天穆統領。元天穆絲毫沒把人數不足一萬的陳慶之放在眼裏。由於青州的邢杲正在濟南一帶作亂,人數眾多,他與手下商議後,決定先滅了邢杲,再回來救援梁郡,解決元顥與陳慶之。

元天穆失算了。陳慶之人少,卻盡是精銳。他乘虛猛攻丘大千的梁郡,丘大千在絕對人數上占有優勢,但他犯了致命錯誤,數萬守兵分散在九座堡壘,被陳慶之集中兵力,一天之內攻破三座。丘大千破了膽,不敢再戰,請降獻城,陳慶之擁元顥進入睢陽城。元顥就在睢陽城南即位改元,做了梁國扶持下的“魏國皇帝”。陳慶之被元顥“封”為衛將軍、徐州刺史。

任務看來已經完成,陳慶之沒有就此停息。他立即北上擊敗考城的羽林兵,生擒了守將元暉業。

梁軍揮師西進,所過各城望風而降,很快就來到了滎陽城下。滎陽是洛陽以東最後一座大城,重要性不言而喻。元天穆這時剛剛幹掉濟南的邢杲,趕在回軍的路上,北魏朝廷只好將洛陽附近剩余的七萬兵力調到滎陽及其西面的兩個關隘——虎牢和轘轅,由東南道大都督楊昱死守滎陽,爾朱榮的兩個堂弟爾朱世隆和爾朱世承則把守虎牢和轘轅。

滎陽攻城戰異常艱苦,城中軍隊多過陳慶之數倍,梁軍的第一撥攻勢被擊退了。更為不利的是,元天穆與爾朱榮侄子爾朱兆的援軍即將到達,旌旗招展,遠遠已能望見。梁軍士卒上下驚恐,出現了怯敵心態。

惟有陳慶之一點不慌張,他命士兵稍事休整,人馬吃飽喝足,然後登高呼道:“我軍至此以來,攻城略地,著實不少;諸君殺人掠女的行徑,也數不清了(由此看得出梁軍戰鬥力雖強,軍紀卻很糟,一路勝仗卻沒有收取魏國民心,最終失敗不可避免)。元天穆的援軍,都是我們的仇敵。我軍才七千,魏軍三十多萬(這是虛指魏軍總數,而不是滎陽一城守兵的數量,也不是城外援軍的數量。有人以此質疑戰爭的可信性,實際上是誤解了陳慶之以眾多的敵軍人數激勵將士奮發作戰的本意)。今日不是我死,就是敵破!不可與敵軍騎兵在平原上交鋒,先把城池拿下。諸君切勿遲疑,以免自取滅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