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三分歸隋 七 弑君之最

北齊孝昭帝高演廢侄自立的前後一年內,南方的陳國和西方的北周也各自更換了皇帝。表面上看,陳、周兩國的政權接替顯得要比北齊正常和平穩,而實際上,平穩的背後都另有隱情,尤其是北周的權臣宇文護,還捎帶著打破了一項弑君紀錄。

北周明帝宇文毓的鮮卑名叫作統萬突。永熙三年(公元534年),宇文泰還在統萬城擔任夏州刺史,宇文毓降生,因而得名。“突”字的含義,依照陳寅恪先生的考證,可能取自鮮卑詞Bargatun的尾音,意思是火神、勇士。這位統萬城出生的“勇士”在登上北周天王寶座的時候,年已二十四歲,是兩個孩子的父親,比起年少輕狂的宇文覺,明帝宇文毓要穩重許多。

正史對於明帝的評價不錯,固然夾雜一部分的溢美之辭(統一天下的隋朝,繼承的是北周的正統,北周帝王,尤其是前期的幾位,形象自然顯得要比同時期的北齊和南陳帝王高大),但我們仍能勾勒出他的一些特點。總體而言,明帝性格寬厚、仁慈,有些像同時期的北齊短命皇帝高殷,但是他在宗族中的關系很好,這一點就比不討祖母喜歡的高殷要強許多。宇文覺被廢,他成為理所當然的君主,沒有在北周朝野引發任何異議。

明帝的仁厚絕不是表面上的做作,而源於他本身的文化修養。他自幼好學,博覽群書,不但文筆極佳,還寫得一手好詩。即位第二年的秋天,他回到小時候居住過的同州(今陜西省大荔縣),心中感觸萬千,便賦了一首五言詩:

玉燭調秋氣,金輿歷舊宮。

還如過白水,更似入新豐。

霜潭漬晚菊,寒井落疏桐。

舉杯延故老,令聞歌大風。

詩文遠追漢高帝衣錦還鄉、歌詠《大風歌》的情懷,詞句之間既透出文人的感傷,又顯露帝王的氣概,確實很難得。有意思的是,這首詩的形式與風格與當時典型的北朝民歌相去甚遠,卻與南朝的齊梁詩體沒什麽差別,甚至比齊梁文人的五言詩更加工整、成熟,非常接近於唐代的律詩。

明帝具有如此深的漢化程度,他當然懂得儒家文化的精髓所在——仁。他治理岐州半年多,實行了不少體恤老百姓的政策,得到了大量的支持。做天王後,他在詔書中開誠布公地闡釋他的治國理念:“帝王之道,以寬仁為大。”凡是在前朝犯了輕罪而被重判,或者因為他人之罪而受牽連的,一律給予糾正;對於因戰爭被虜為奴的,也全部釋放。

接下來,明帝又著手實施改革。北周的州郡區劃沿襲北魏,北魏的政治經濟中心一直在關東,關中地區的設置相對簡單,比如長安所在的雍州就只分五個郡。隨著西魏-北周政權的穩固與擴張,大批居民從關東和南方遷入關中,舊的行政資源有所不足。明帝認識到這一情況,重新調整地方機構,將雍州分為十二郡,並且在河東、河南靠近北齊的地區,增設了六個州,以適應新的社會格局。同時,明帝下詔,居住在北周的鮮卑人,以後均改稱為京兆人(京兆,即秦漢以來長安的行政區的別稱),繼宇文泰改郡望的政策之後,進一步鞏固了關隴集團的本位意識。

可以說,作為一名接班人,明帝宇文毓要比弟弟宇文覺和堂兄宇文護都要合格得多。可是現實情況是,他身為一名成年的君主,卻還要處處受制於宇文護這個權術一流、治國二流的半吊子,實在讓人難以容忍。

推立宇文毓做天王,起初就是宇文護提出來的,原因有二:一來宇文覺被廢後,依照長幼之序,宇文毓是第一繼承人,宇文護自己的根基不夠,還沒那麽大的膽子直接上台領導;二來宇文毓的仁厚,換個角度也可以理解為柔弱,作為傀儡是再合適不過的品性。

然而,經過兩年的觀察,宇文護驚訝地發現宇文毓遠不是他所想象的樣子。只要是宇文毓認為正確的原則性問題,他就一定會堅持到底,其中有兩件事更讓宇文護感到了壓力。

頭一件事與趙貴、獨孤信事件有關,趙貴謀反被誅,牽連逮捕了大批西魏的元氏宗族。明帝頒布詔書,為所有被收為官奴的元氏子女平反,恢復他們的自由身。此舉表面上是在赦免元氏宗族,實際上卻是在用行動表達宇文護鎮壓趙貴、獨孤信的不滿。

第二件事則是立後的風波。我們說過,明帝的正妃是獨孤信的長女,兩人感情很深。明帝要立獨孤氏為王後,卻遇到了宇文護的阻撓。獨孤信死於宇文護之手,宇文護做賊心虛,不願意看到獨孤信的女兒母儀天下,將來不利於己,於是竭力反對。明帝堅決不讓步,與宇文護抗爭了幾個月,並拉攏了了多數朝臣,終於將獨孤氏扶上的冊封大典。(可惜的是,獨孤王後只在殺父仇人的陰影下生活了兩個月,就郁郁而終,沒能在歷史上留下更多美麗的記錄。有人猜測,此事的背後也有宇文護的黑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