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三分歸隋 十三 權臣的末日

其實,我們若從全局來看,高儼發動的這場政變的成功與否,對於北齊的影響都不會很大。高儼不但沒有像他的父親武成帝所誇贊的那樣,在政變中表現出任何過人之處,甚至比略顯木訥的哥哥高緯,都有所不如,說句最起碼的,他連自己究竟想幹什麽都沒搞清楚,就倉促行動,即使能僥幸奪位,也不過是個“高緯第二”罷了。

要知道,同時期的北周武帝宇文邕,為了一場政變的成功,足足等待了十二年!

盡管被明帝宇文毓寄予厚望(明帝在遺詔中評價宇文邕:“光耀宇文家族的,必是此人。”),但是內向沉靜的宇文邕剛繼位時,看起來只想做一個聽話的傀儡。他的新年號是“保定”,顯得比明帝的“武成”要謙卑得多;同時,他也一改以前兩位兄長的作風,不僅絲毫不與宇文護爭權,而且把大事小事通通交付給宇文護。以前說過,北周實行六卿制度,雖說有高低之分(天官冢宰一般相當於丞相,職位最高),但在理論架構上天、地、春、夏、秋、冬六官是平等的,直接對皇帝負責;保定元年,周武帝下了一道命令,其余五府由天官宇文護總管,就改變了以往的架構,使得宇文護實質上的最高領導地位得到了合法的保障。

周武帝的徹底放權,既是對自身的保護措施,也是穩定住國家大局的必要手段。與北齊方面鮮卑勛貴與關東門閥之間永無休止的鬥爭不同,北周的派系矛盾,主要是軍事小集團之間的矛盾,及軍事小集團內部的矛盾,前者的表現以趙貴、獨孤信謀反事件為典型,後者則表現為兩任皇帝(及天王)先後與宇文護的明鬥暗爭。通過對這些事件的觀察,年輕的周武帝認識到,在當時的實力背景下,搞流血的沖突政變是行不通的,從整個關隴集團的大局著眼,對於宇文護一時的跋扈,必須采取隱忍的態度。(西魏-北周在宇文泰的經營下,多個小集團形成了關隴集團這樣占絕對主導地位的利益體,而北齊始終存在兩大勢均力敵的利益體對立,相比而言,宇文泰的政策的確高明)

如果說之前的例子還不夠深刻的話,武帝即位後的第三年,梁國公侯莫陳崇被逼自殺事件再次證明了武帝的明智。

侯莫陳崇是六柱國的最末一位,也是賀拔嶽系統碩果僅存的元老級人物。宇文護誅殺趙貴後,為了安撫侯莫陳崇,對他恩賜有加,從宇文泰時期的大司空(冬官,六卿之末)不斷提升到大宗伯(春官,六卿第三位)和大司徒(地官,僅次於天官大冢宰),但侯莫陳崇不為所動。

保定三年(公元563年),侯莫陳崇陪同周武帝巡視原州,武帝突然半夜返回長安,人們都覺得奇怪。侯莫陳崇對手下親信說:“我以前聽算命的人說呀,晉國公(宇文護)恐怕熬不過今年。皇上的車駕連夜還京,肯定是晉國公死了。”

這段話說明了兩點:侯莫陳崇早對宇文護心懷不滿,曾經請算命先生預測宇文護的死期;另外,也說明了自古以來,這算命從來就是扯淡的騙人把戲。宇文護活得好好的,周武帝不過是因為有緊急事務,才提前趕回長安。

侯莫陳崇的私語太驚人,很快就傳開了。周武帝聽說後,立即在大殿上召集諸位公卿,斥責侯莫陳崇散布謠言,侯莫陳崇惶恐不已,叩頭謝罪。宇文護不依不撓,當夜便領兵沖進侯莫陳崇的府第,逼令他自殺。侯莫陳崇一代勇士,落得如此下場。

周武帝的表現,很值得回味。他當然不是甘受宇文護擺布,但他也明白,只在表面上做出無心權力的樣子,並不能完全放松宇文護的警惕(宇文護有了兩次前車之鑒,對皇帝的防備與警惕自不待言),還需要在適當的時候討好宇文護,反復發出一個信號——“我不是威脅你的人。”

因此,侯莫陳崇事件後不久,周武帝又下詔表彰宇文護,同時規定:“從今以後的詔書與百官的文書,不得直呼晉國公的名諱。”

宇文護迎回久別多年的母親閻氏,武帝對這位伯母也是竭力奉承,贈送了大量的禮品不算,還以皇帝之尊,向閻氏行家人之禮,敬酒祝壽。

周武帝還專門做些跟政治無關的閑情雅事,比如琴棋書畫,其中以下棋最是熱衷,這棋不是中國古代傳統上所說的圍棋,而是象棋。《周書》上說,周武帝大力倡導象棋,於天和四年(公元569年)完成了一部專門介紹象棋下法的《象經》,在朝廷上下推廣,十分轟動。這是正史第一次提及象棋,有人據此推斷,周武帝很可能就是象棋的發明者。

我們今天的人或許會覺得,象棋博大精深,周武帝很可能是想借鉆研象棋來提高自己的智慧和權謀,但一千五百年前的宇文護絕不會這麽認為。在他看來,宇文邕不過是個沉迷遊戲、玩物喪志的公子哥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