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密之死

李密當了一個多月的光祿卿,感覺自己的人生很失敗。

想自己好歹也是牛角掛過書、瓦崗稱過孤的,論學識,論事功,這李唐朝廷的袞袞諸公能有幾個出其右者?可如今卻淪落到替人置辦酒菜的地步,真是衰透了。

幾天前朝廷舉辦了一場大型宴會,李密職責所在,不得不忙裏忙外地張羅。那幾天,李密心頭的怒火真是躥得比禦膳房的爐火還高。

宴會散後,李密跟王伯當大發牢騷。當時王伯當已經被任命為左武衛大將軍,可他對這個職務同樣也不滿意,於是慫恿李密:“天下事都在您的掌握之中。而今東海公徐世勣在黎陽,襄陽公張善相在羅口(今河南鞏縣西南),河南兵馬猶在,何苦再待在這裏!”

李密遂下定決心叛唐,離開長安再展宏圖。他向李淵上奏:“臣虛蒙榮寵,安坐京師,無所報效,山東豪傑多為臣之舊部,請讓臣前往收撫。憑借我大唐國威,取王世充就像從地上拾一根草!”

李淵也正有此意,當即首肯,但是群臣卻紛紛勸諫:“李密性情狡猾,很容易謀反,如今派他前往,就像投魚入水、縱虎歸山,肯定是不會回來了!”

李淵笑著說:“帝王自有天命,非小子所能取。縱使他叛我而去,也不過像‘蒿箭射入蒿草’[2]。更何況,讓他和王世充鷸蚌相爭,我們正可坐收漁翁之利。”

十二月初一,李淵親自設宴為李密等人餞行。同行的人有李密原來的幕僚賈閏甫。李淵把他們親切地叫到身邊來坐,還給他們夾菜,向他們敬酒,說:“我們三人同飲此杯,以明同心。希望你們好好建立功名,不辜負朕之期望。大丈夫一言既出,千金不換。確實有人堅決反對讓老弟前往,可朕以一顆赤心對待老弟,任何人都無法挑撥離間!”

李密和賈閏甫叩頭拜謝。李淵隨即又命王伯當擔任李密副手,一同啟程。

李淵雖然在群臣和李密面前表現得十分坦然,可實際上他也是有顧慮的。

李密畢竟不是一支蒿箭那麽簡單。

這個年輕人雖然自負,可他的自負不是沒有緣由的。瓦崗過去只是一座名不見經傳的山寨,只是由一群不相統屬的盜匪雜糅而成的變民武裝,可在他手裏卻迅速崛起,變成了一支戰鬥力異常強大的割據政權,讓東都朝廷和隋朝軍隊焦頭爛額,李密也因而一度成為四方群雄共推的盟主。雖然這個稱號水分不少,但不可否認,李密確實是一個兼具文韜武略的人才,也的確具有睥睨世人的資本。把這樣一個人重新放回關東,固然顯示了李淵作為一個聖明君主的大度和自信,但是這麽做就沒有一點風險嗎?李淵難道不擔心李密東山再起、死灰復燃嗎?

不,李淵承認這麽做是有風險的,但是在沒有明顯證據表明李密確有復叛之心的情況下,李淵也只能暫時表現出他寬容大度和用人不疑的一面。當然,與此同時李淵也進行了防範。他沒有讓李密把瓦崗舊部悉數帶走,而是命他把一半部眾留在華州(今陜西華縣),只帶另一半部眾出關。

在隨同李密出關的部眾中,有一個人感到了強烈的不安。

這個人叫張寶德,是李密麾下的長史。

他之所以內心恐慌,是因為他料定李密此行必叛。而他現在已經一意歸唐,再也不願當一個四處流亡的草寇了,更不想在李密敗亡的時候跟著他一塊遭殃。所以張寶德迅速給李淵呈遞了一封親啟密奏,列舉了很多理由,揭露了許多內情,其結論只有一個——李密必叛。

看著這封密奏,李淵後悔了。

他承認群臣說得沒錯——這的確是在放虎歸山,很可能會後患無窮,但是李密早已走出潼關了,怎麽辦?

李淵的第一反應就是把李密召回來,可又擔心這樣做會把他提前逼反。考慮再三,李淵只好頒了一道慰勞李密的詔書,命他暫且回京,再接受一個任務,讓他的部眾緩慢前行,等李密接受了任務再趕上去和部眾會合。

然而,李淵的這招緩兵之計騙不了李密。

此刻的李密已經走到了稠桑(今河南靈寶市北)。他接到詔書後,發出一聲冷笑,對賈閏甫說:“詔書遣我出關,無端又命我回去。皇上自己都說過,有人堅決反對我出關。看來他已經聽信挑唆之言了,我現在要是回去,絕對難逃一死,不如先就近攻破桃林縣(今河南靈寶市東北),收其士兵和糧草,北渡黃河。等消息傳到唐軍駐守的熊州(隋宜陽郡,今河南宜陽縣西),我們早已遠走高飛。只要能進入黎陽,大事必成,不知你意下如何?”

賈閏甫看著李密,忽然產生了一種不祥的預感。

他預感到李密的敗亡就在眼前。

賈閏甫說:“皇上的姓名與圖讖相應,天下終當一統。明公既已歸附,豈能再生二心?況且史萬寶和任瑰等將軍駐守在熊州和榖州(隋新安郡,今河南新安縣),我們早上發動,他們大軍晚上就到。即便攻克桃林縣,軍隊豈能一時集結?一旦被宣布為叛逆,還有誰願意接納?為明公計,不如暫且接受詔命,以表明絕無異志,如此一來,挑唆之言自會平息。前往山東之事,應當從長計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