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牢之戰:夏朝的終結(第3/4頁)

李世民雖沒有作咆哮之狀,但其心情則大抵與之相去不遠。

當然,李世民殺單雄信也不僅僅是出於報復和立威的心理,還有很重要的一個原因,那就是單雄信在江湖上歷來有“輕於去就”的不良口碑。早在瓦崗時代,李密的長史房彥藻就曾以此為由勸李密把單雄信除掉。而對此刻的李世民來說,其麾下早已人才濟濟、猛將如雲,他何苦再接納這樣一個反復無常之人呢?更何況,在即將到來的奪嫡之戰中,這種人也未必沒有可能倒向太子李建成一邊,所以李世民實在沒必要冒險收留他。

理由如此充分,單雄信當然非死不可。

數日後,李世民參觀富麗堂皇的洛陽皇宮,感嘆道:“如此放縱奢侈之心,窮盡一己私欲,國如何不亡?”隨即命人拆除端門上的華麗城樓,焚毀了隋朝的朝會大殿乾陽殿,又摧毀了則天門兩旁的門闕。

巍峨壯觀的殿闕轉眼淪為一片廢墟。

對於這個歷史細節,柏楊先生曾經作出這樣的評價:“又是拆、燒、毀三部曲。後來,端門重建;乾陽殿焦土上重起乾元殿;則天門廢墟上,再建應天門。浪費的都是人民的錢,人民的汗!”

柏楊先生出於他一貫的人本立場和人道主義精神,體恤民艱,痛恨統治者對民財和物力的浪費,對此我們完全可以理解。然而單純就這個事情本身,柏楊先生的評價未免有些大而無當。

因為這個歷史細節本是王朝更叠的題中之義,基本上和是否浪費民財物力無關。暫且不說這種事情在歷史上數不勝數,就算它在歷史上僅此一例,李世民這麽做也很正常。

因為被摧毀的這些殿闕都是舊王朝的權力象征。

如果不把舊王朝的權力象征推倒,新王朝的政治權威如何挺立?

所以,無論它們身上凝聚了多少民脂民膏,李世民都不會覺得可惜;無論它們看上去還顯得多麽嶄新,推倒重來都是它們無可逃脫的歷史宿命。

在進駐洛陽期間,除了上述這些公開的政治舉動,李世民還做了一件非常隱秘的事情。

這件事情所傳達出的政治信息絕對要比那些公開舉動重要百倍!

李世民去拜訪了一個人,這個人叫王遠知,是洛陽玉清觀的住持。

李世民來找一個道士幹什麽?

王遠知並不是一個普通的道士,他擁有一項常人沒有的本領——預知未來,就像他的名字所表明的那樣。

當李世民與房玄齡前去微服私訪的時候,李世民並未自報家門,可這位高人還是一眼就識破了李世民的真實身份。他說:“此中有聖人,得非秦王乎?”李世民大吃一驚,心想這個高人果然是名不虛傳,於是據實相告,並誠懇地向王遠知請教了一個問題。

李世民詢問的當然是自己的未來命運。

準確地說,是未來的政治命運。

王遠知接下來的回答就像一道閃電準確命中李世民心中那個最敏感、最隱秘的角落,並且將其照耀得如同白晝。王遠知說:“即將做太平天子的人,一定要好自珍重。”

盡管這是李世民一直在期待的答案,但是猛然聽見“天子”二字,李世民的額頭還是不由自主地沁出了一層冷汗。要知道,李世民現在的身份只是一個藩王,以藩王之身而覬覦天子之位,那是悖逆,是謀反!這樣的事情一旦泄露,李世民就算不會人頭落地,至少也會身敗名裂。

然而,這樣的惶恐只在李世民的心中一閃即逝,一種無與倫比的興奮和喜悅之情很快就彌漫了他的胸膛。

很顯然,武德四年夏天的這次微服私訪對李世民的影響是舉足輕重的。它把李世民原本深藏於內心的某種幽微而隱秘的權力欲望撩撥成了一種巨大而堅定的政治野心,並促使他一步一步地付諸行動。換言之,正是王遠知的這句話讓李世民獲得了一種天啟般的信心和力量,讓他從此懷著“天命在我”的信念,義無反顧地走上了奪嫡的道路。

這是一條不歸路。

從這一年夏天開始,李世民便再也沒有回頭。

直到十四年後的貞觀九年(公元635年),當王遠知的預言早已變成現實,而一切都已成為往事,李世民依然念念不忘曾給予他無窮力量和必勝信心的王遠知。他為此公開頒布了一道詔書,毫不掩飾自己對這個世外高人的感激之情。詔書中的一句話充分表明武德四年夏天的那次秘密會晤對李世民的深遠意義,他說:“朕昔在藩朝,早獲問道,眷言風範,無忘寤寐。”(《舊唐書·王遠知傳》)

這句話無疑泄露了一個重大的歷史秘密。它至少可以證明李世民奪嫡問鼎的政治野心是由來已久的。最起碼從武德四年夏天開始,一場終將走向流血和殺戮的政治博弈就已悄然拉開了帷幕,而玄武門之變的腥膻氣息也已經在新生的李唐王朝上空隱隱飄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