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文、武、宣三朝事跡

第一節 甘露之變

穆、敬之世,朝局之症結果安在乎?曰:宦豎專權,士大夫不能出身犯難,而轉與之相結。

宦豎之專橫,可於劉蕡之策對見之。蕡以太和二年(828年)應賢良策對,極言宮闈將變,社稷將危,天下將傾,海內將亂,為國家已然之兆。其言曰:“以褻近五六人,總天下大政,群臣莫敢指其狀,天子不得制其心。禍稔蕭墻,奸生帷幄,臣恐曹節、侯覽,復生於今日。此宮闈之所以將變也。忠賢無腹心之寄,閹寺持廢立之權。陷先君不得正其終,致陛下不得正其始。況皇儲未建,郊祀未修,將相之職不歸,名分之宜不定。此社稷之所以將危也。操其命而失之,是不君也。侵其命而專之,是不臣也。君不君,臣不臣,此天下所以將傾也。或有不達人臣之節,首亂者以安君為名,不究《春秋》之微,稱兵者以逐惡為義,則政刑不由乎天子,攻伐必自於諸侯。此海內之所以將亂也。”其論當時之政事曰:“親近貴幸,分曹補署,建除卒吏,召致賓客。因其貨賄,假其氣勢,大者統藩方,小者為牧守。居上無清惠之政,而有饕餮之害,居下無忠誠之節,而有奸欺之罪。故人之於上也,畏之如豺狼,惡之如仇敵。今海內困窮,處處流散。饑者不得食,寒者不得衣,鰥、寡、孤、獨者不得存,老、幼、疾病者不得養。加以國之權柄,專在左右。貪臣聚斂以固寵,奸吏因緣而弄法。冤痛之聲,上達於九天,下流於九泉。鬼神怨怒,陰陽為之愆錯。君門萬裏,而不得告訴。士人無所歸化,百姓無所歸命。官亂人貧,盜賊並起。土崩之勢,憂在旦夕。即不幸,因之以疾癘,繼之以兇荒,臣恐陳勝、吳廣,不獨起於秦;赤眉、黃巾,不獨起於漢。”於懿、僖時之政局,若燭照而數計焉。又曰:“昔漢元帝即位之初,更制七十余事,其心甚誠,其稱甚美,然而紀綱日紊,國祚日衰,奸宄日強,黎元日困者?以不能擇賢明而任之,失其操柄也。”則欲革政治,非除宦官不可矣。又曰:“夏官不知兵籍,止於奉朝請;六軍不主兵事,止於養勛階。軍容合中宮之政,戎律附內臣之職。首一戴武弁,疾文吏如仇讎;足一蹈軍門,視農夫如草芥。謀不足以翦除兇逆,而詐足以抑揚威福;勢不足以鎮衛社稷,而暴足以侵軼裏閭。羈紲藩臣,幹陵宰輔。隳裂王度,汨亂朝經。張武夫之威,上以制君父;假天子之命,下以禦英豪。有藏奸觀釁之心,無伏節死難之義。”則欲除宦官,又非去其兵權不可也。時考官畏中官,不敢取,然士人讀其辭,至有感慨流涕者。諫官、禦史、交章論其直。登科人李邰謂之曰:“劉蕡不第,我輩登科,實厚顏矣。上疏請以所授官讓蕡”。事雖不行,人士多之。而蕡卒為宦人所疾,誣以罪,貶柳州司戶參軍以卒。即此一端,宦官之專橫可見矣。蕡對策,自言退必受戮於權臣之手;李邰訟蕡,亦曰:“萬有一,蕡不幸死,天下必曰陛下陰殺讜直。然則蕡之貶謫,在宦人,已為懾於輿論而斂跡矣,尚復成何事體邪?

文宗性恭儉儒雅,出於自然。在藩時,喜讀《貞觀政要》。即位後,每延英對宰臣,率漏下十一刻。故事,天子只日視事。帝謂宰輔曰:“朕欲與卿等每日相見,其輟朝、放朝,用雙日可也。”其勤政如此。而其儉德尤為難及。甫即位,即革除先朝弊政。旋下詔放內庭宮人三千。停廢教坊樂官、翰林待詔伎術官,並總監諸色職掌內冗員千二百七十。停給教坊及諸司衣糧三千分。解放五方鷹鷂。停造別詔所宣不在常貢內者。度支、鹽鐵、戶部及州、府百司應供宮禁物,並準貞元元額。放還諸道所進音聲女人。東頭禦馬坊球場,卻還龍武軍。殿亭所司毀撤,余舍賜本軍。城外墳墓,先有開斸,以備行幸,曉示百姓,任其修塞。其後此類詔旨甚多。並見《本紀》。且欲創建制度,率百官以儉樸,以挽奢侈之風。可參看太和四年四月、七年八月詔,皆見《紀》。史稱其能躬行儉素,以率厲之。亦可謂難能矣。然不能除去宦官,以振紀綱,則終亦徒善、徒法而已。此文宗之所以悉力於此也。

文宗即位時,韋處厚與其事,《舊書》本傳:寶歷季年,急變中起。文宗底綏內難,詔命將降,未有所定。處厚聞難奔赴。昌言曰:“春秋之法,大義滅親。內惡必書,以明逆順。正名討罪,於義何嫌?不可依違,有所避諱。”遂奉藩教行焉。是夕,詔命制置,及踐阼禮儀,不暇責有司,皆出於處厚之議。遂以為相。蓋處厚善於裴度,帝之立,度與其謀,故處厚亦與其事也。於是劉棲楚等先後貶斥,李逢吉之黨盡矣。《舊書·棲楚傳》:棲楚在敬宗時,遷起居郎,至諫議。俄又宣授刑部侍郎。丞郎宣授,未之有也。改京兆尹。摧抑豪右,甚有鉤距,人多比之趙廣漢。後恃權寵,常以辭氣陵宰相韋處厚,遂出為桂州觀察使。逾年,卒於任。又《熊望傳》:粗有文辭,而性 險、有口辯,往往得遊公卿間,率以大言詭意,指抉時政。既由此而得進士第,務進不已,而京兆尹劉棲楚,以不次驟居清貫,廣樹朋黨,門庭無晝夜,填委不悉。望出入棲楚之門,為伺密機,人無知者。昭湣嬉遊之隙,學為歌詩。以翰林學士崇重,不可褻狎,乃議別置東頭學士,以備曲宴賦詩。令采卑官為之。棲楚以望名薦送。事未行而昭湣崩。文宗即位,韋處厚輔政,大去奸黨,既逐棲楚,詔可漳州司戶。漳州,今福建龍溪縣。太和二年十二月,處厚卒。路隋繼相。三年八月,裴度薦李德裕為相,召為兵部侍郎,而李宗閔時為吏部侍郎。以中人之助同平章事,宗閔之相,《新書·本紀》在八月,《舊書》在七月,蓋《舊紀》有奪文。德裕仍出為鄭滑節度。四年正月,宗閔復引牛僧孺為相。至九月,裴度亦出為興元。《舊書·李德裕傳》雲:度於宗閔有恩。征淮西時,請宗閔為彰義觀察判官。自後名位日進。至是,恨度援德裕,罷度相位。於是朝局一變矣。然牛、李兩黨,皆蹈常習故,但為身謀,不足膺文宗之任使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