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閔泳駿是兵曹判書,即國防大臣,他的“借兵論”最先在5月16日的閣僚會議上提出,但遭到否定。依據中日《天津條約》,如果中國出兵,日本也將出兵。這樣一來,朝鮮國土必將被蹂躪,與其如此,不如接受東學黨的要求,處罰貪官汙吏,改革政治,解決當前的緊迫問題。——反對借兵者也振振有詞。

不過,應允掀起暴亂的東學黨的要求,就是屈服於叛軍,不啻現行體制的崩潰。東學黨氣勢正盛,即使政府想妥協,他們會同意嗎?這是毫無把握的。再說,誰去談判呢?

閔泳駿至少唱了半個月的借兵論,並且不斷地和袁世凱聯系。袁世凱最怕的是日本出兵,而他的主子李鴻章怕得更厲害。

李鴻章一再指示袁世凱:“要注意日本的動向。”

袁世凱從大鳥公使那裏得到的印象是:“日本對中國極其友善。”這是他把同大鳥圭介個人的關系與同日本政府的關系混同了。

袁世凱將朝鮮政府的請求和他的意見電告本國。日期是6月1日。

這一天,日本公使館書記官鄭永邦會晤袁世凱。

鄭永邦,這是個中國名字,但他是純粹的日本人,並且是日本的外交官。他的祖輩從中國來到長崎,幾代人都以“通事”為業。袁世凱會見鄭永邦時,總覺得格外親切。

代理公使杉村深知袁世凱的這種心情,故意讓鄭永邦同他接近。杉村認為,鄭永邦的話容易為袁世凱所接受。

“血濃於水”,這一古老的信念,在袁世凱的意識中是存在的。他認為身上流著漢族血液的鄭永邦,不會做出損害祖先的祖國——中國的事情。他甚至還以為,鄭永邦肯定會瞞著上司采取一些有利於中國的措施。

明治初年,正是日本國家意識高漲的時期。身上流著外國人血液的鄭永邦,絕不似袁世凱所想象的那麽單純。鄭永邦正因為有這麽個姓氏,所以才更想當一個比誰都愛國的日本人。

他會晤袁世凱,是把日本的國家利益擺在第一位的。他清楚自己的使命:利用袁世凱對他的親近感,擺布袁世凱,使之做出符合日本利益的事情。盡管同袁世凱會晤時也會做出表示親密的舉動,但他忘不了上司交給他的任務——讓中國出兵。

如果清廷接受朝鮮的派兵請求,那麽,根據中日《天津條約》,日本也可以出兵。所以,日本非常希望中國表明出兵的態度。中國方面害怕招致日本大量派兵,引起軍事沖突,所以對朝鮮的請求總是采取慎重的態度。袁世凱想預先了解一下日本對中國出兵做何反應。他知道,直接去問日本外交官,人家是不會說出實情來的。

袁世凱盼望著鄭永邦。

恰好在這時,鄭永邦上門來了。他問道:“中國政府為什麽不出兵?”

“《老子》一書中不是說過:‘兵乃不祥之器。’用兵必須十分慎重,否則……”袁世凱抑制住激烈的心跳說道。他真想說,現在正擔心日本的態度呢。

“朝鮮國內,已經沒有制伏東學軍的力量了。東學黨之亂這麽長期地拖延下去,對商業貿易也會有妨礙。中國商人在這裏不少,日本商人近來也明顯地增多了……日本方面,不論什麽情況,都希望朝鮮的內亂能夠平息。朝鮮若能靠自力平定內亂,那當然是再好不過的,自身力量不夠,別的國家支援它一下,我認為對日本也是有利的。”鄭永邦說道。

“怎麽,你似乎在催促我出兵?”

“我真想催促你一下!”

“即使你不說,我們也有這種準備。”

“噢,準備了?”

“嗯,隨時都可以發兵……朝鮮恢復和平、能夠做買賣的日子,不會太遠了!”

“噢?這是真的嗎?”

“東學黨本是一群烏合之眾,但他們的領導人裏有幾個比較難對付,所以才取得一點點勝利。而且,朝鮮政府軍也太軟弱了。一般說來,軍隊是打勝不打敗……東學軍敗上一次,就將不可收拾。”

“真希望他們快點兒完蛋!”

“剛才我不是說那個日子不遠了嗎?哈哈哈……”

袁世凱竟把相當重要的機密泄露給別國公使館的書記官。

鄭永邦回到公使館,立刻把這消息報告給杉村代理公使。

“幹得漂亮!”杉村滿意地點頭稱贊,“用不用我明天親自去一趟,再確認一下?”

鄭永邦在袁世凱的頭腦裏留下一個印象:中國出兵朝鮮,日本政府決不反對。那天,袁世凱向李鴻章報告了同鄭永邦的談話內容。鄭永邦當時還故意發了幾句牢騷:“日本國內鬧得一塌糊塗,簡直糟透了!”

伊藤內閣和反對派之間在國會內外的攻防戰日益加劇,確是事實。

“日本國內多事,顧不上出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