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貳卷【亂世豪雄篇】第11章.長河落日 第4節

明堂之爭爆發後,三雍宮的建設隨即擱置,但為了不影響重建長安城的進度,長公主以天子名義下旨,拜左車騎將軍徐榮為營都大監,將作大匠董昭為營都副監,於秋收後開始征調民夫建設未央宮和修繕長安城墻。

三雍重建關系到禮制問題,禮制問題又和漢祚的命運息息相關,持“今禮”和“古禮”兩種觀念的大臣們各不相讓,朝堂上的爭論日復一日。

從爭論雙方的官吏來看,堅持“今禮”,堅持九室明堂制的大臣們多在外朝,如丞相蔡邕、太尉荀攸、禦史大夫劉和、宗正楊奇、廷尉張邈、太仆孔融、將作大匠董昭、光祿大夫鐘繇、司隸校尉陳宮等公卿大臣。他們態度明確,沒有絲毫妥協的余地。

堅持“古禮”,堅持五室明堂制的大臣們多在中朝、內朝,尚書令崔琰、中書監陳群、侍中孫資等人也是據理力爭,至死不讓。

外朝和內朝再次針鋒相對,朝政受到了嚴重幹擾。

長公主在此事上的態度非常慎重。三雍畢竟不是一座建築,它代表著禮制,是大漢社稷的象征。采用何種明堂制度關系著社稷的長治久安,不能隨隨便便做出決定,朝堂上的爭論是必需的,必要的。

三雍的建設,從孝武皇帝開始,到孝平皇帝元始四年建成,其中歷時一百多年,中間經歷了無數次的爭論。很多大臣、儒士甚至為此付出了生命。光武皇帝中興後,三雍建設也數次反復,直到中元元年(公元五十六年)才正式建成,可見確定禮制的難度之大。

如果采用“古禮”,在三雍建設中采取五室明堂制,那麽朝廷的典章制度就要以《周禮》為基礎。

(《周禮》原名《周官》,相傳為周公旦所作,本朝古文經學大師劉歆始稱其為《周禮》。《周禮》分天官、地官、春官、夏官、秋官、冬官六篇,六官象征天地四方六合,體現了“以人法天”的思想。漢時冬官篇已亡,漢儒取《考工記》補之。)

如果采用“今禮”,在三雍建設中采取九室明堂制,那麽朝廷的典章制度就要以《禮經》為基礎。

(傳說《禮經》為周公制作或孔子訂定。近人認為這是春秋戰國時一部分禮制的匯編,成書應在戰國初期至中葉,即是漢時“五經”中的《禮經》。《禮經》分《士冠禮》、《士昏禮》等十七篇,詳盡敘述了上古貴族生活各種主要禮節儀式。)

《周禮》為古文經學家所推崇,《禮經》為今文經學家所重視。“古禮”和“今禮”之爭,五室明堂制和九室明堂制之爭,在某種程度上也可以說是今、古文經學之爭的延續。

今日朝廷的官學是“新經”,是馬融、鄭玄等一批經學大家歷經數十年,數代人的研究後,融合了今、古文經學兩家之長的新經學。在“新經”中,鄭玄大師第一次提出了“三禮”之名,認為“三禮”應該並重,要互相取長補短。

(所謂“三禮”,就是《周禮》、《禮經》和本朝經學大師戴聖所編的《小戴禮記》。《禮記》是秦漢以前儒家各種禮儀著作選集,大都為孔子七十子後學所記,有《曲禮》、《檀弓》、《王制》、《禮運》、《中庸》、《大學》等四十九篇。《禮記》反映的基本內容多系先秦古制,亦錄有一些孔子言論或其弟子對孔子思想的發揮,但也有個別篇章為秦漢儒生所撰。)

“新經”雖然提倡“三禮”並重,但在明堂制度上,鄭玄大師曾在《駁許慎五經異義》中有過精彩駁論,他認為五室是周人的明堂制度,九室是秦人的明堂制度,五室明堂制度要遠遠早於九室明堂制度。也就是說,鄭玄大師有明顯的五室明堂制度的傾向。

其實,“新經”對古文經學本身就有明顯的傾向,這是因為今文經學自光武皇帝後,經過兩百多年的發展,已經和讖緯之學緊密聯系在了一起。

光武皇帝以符瑞圖讖起兵,稱帝後崇信讖緯,宣布圖讖於天下,讖緯之學遂成為本朝重要的學術思想組成部分,具有很高的權威。流傳在世的《易緯》、《書緯》、《詩緯》、《禮緯》、《樂緯》、《孝經緯》和《春秋緯》等“七緯”也成為儒士必修的典籍。讖緯的流行,導致朝廷在用人施政,各種重大問題的決策上,都要依讖緯來決定,而對儒家經典的解釋,也要向讖緯看齊,這大大推動了本朝經學的神學化。與此同時,讖緯也導致了天人感應,陰陽災異等思想在本朝的嚴重泛濫。

讖緯說白了,就是人為制作,是憑空臆想出來的,它可以被一些居心叵測者利用,拿來散布改朝換代的預言,這在最近十幾年表現的尤為明顯。“代漢者當為塗高”等讖緯一度傳遍了州郡各地。所以張溫、馬日磾等大臣到了北疆後,曾一度奏請朝廷禁絕讖緯,收繳讖緯書籍,但因為今文經學勢力龐大,根基牢固,成效甚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