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貳卷【亂世豪雄篇】第11章.長河落日 第49節

郗慮和趙松立時明白了李瑋的意思。昨天太學發生的事,丞相大人已經知道了,而且馬上提出了一個誘人的無法拒絕的建議。但這位丞相大人可不會如此慷慨,他現在正掙紮在改制的旋渦裏,以他行事的一貫風格,他鞏固新經地位的目的絕不僅僅是為了從改制旋渦裏擺脫出來,可能還有更大的目的。

郗慮和趙松忐忑不安,擔心老師鄭玄被李瑋利用了。老師已經七十多歲了,經不起大風大浪的折騰了,而李瑋以弱冠之齡追隨大將軍征伐西海,久歷官場,其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本事早在十幾年就名震天下了。此人說出來的每一句話都有深意,萬萬不能輕率答應,以致害了老師和新經。

李瑋微微一笑,對兩人的謹慎和擔憂不以為意。

“昨天,向大師發難的是高堂隆。”李瑋慢條斯理地說道,“高堂隆是什麽人?他是泰山平陽人,祖上就是本朝初年著名的經學大師高堂生,其家傳《禮》學,歷代都有人出任太學博士,乃青州世宗。高堂隆的老師是誰?孔融。”

“高堂隆曾在泰山郡太守薛悌府中出任督郵。有次薛悌和都尉發生爭執,此人一怒拔劍,要殺泰山都尉,後來因為此事遭到彈劾,被孔融竭力保下了。孔融謀逆被誅後,他受到牽連,被解職歸家。”

“高堂隆發難後,響應者很多,而新經學派的崔琰、趙商、公孫方、王基,還有兩位大人……”李瑋手指郗慮和趙松,“你們都是大師的高足,立即挺身而出,奮力駁斥。那麽,我想問一下,你們的對手是誰?”

郗慮和趙松若有所思。

“如果我的消息正確的話,率先響應高堂隆的是王朗、華歆、宋衷、穎容、王凱和董訪。”李瑋看到兩人都不說話,只好自己接著往下說,“王朗是徐州東海人,他以”通經“聞名於世。他的老師是楊賜,就是太傅楊彪的父親。華歆是青州平原人,他的老師也是楊賜。宋衷是穎川人,和水鏡先生司馬德操齊名,以研習《太玄》而著名(《太玄》是本朝大儒揚雄所作,兼采儒、道和陰陽),他的老師是楊賜。穎容是豫州陳國人,他師從楊賜。董昭、董訪兄弟的老師也是楊賜,而兩人上次能逃脫張邈、孔融謀逆案的牽連和楊彪的保護有莫大的關系。王凱是兗州山陽人,出身世家,其祖是大儒王暢,其父是王謙(曾任大將軍何進的長史),他的老師是楊彪。”

李瑋說完後,笑吟吟地望著郗慮和趙松。兩人暗自驚駭,寒意層生。李瑋的目的暴露了,他要對付楊彪了,要打擊以楊彪為首的關洛士人了。

“你們是不是以為我要對付太傅大人?”李瑋似乎看破了他們的心思,撚須而笑。

兩人愣然。難道不是?

“新經是對今古文經學的融合,是集今古文經學之大成。因為是融合,所以就要兼顧兩種經學的優點,同時也要照顧到兩種經學的缺點,這就難免遭人詬病。”

李瑋猶豫了半晌,後邊話沒有說。他身份特殊,說話份量重,對經學不能隨意評價,以免造成不良影響。

郗慮和趙松很想知道李瑋對新經的看法,而且這種看法很可能直接關系到朝廷國策的修訂,關系到新經地位,所以兩人互相看看,不約而同地指向了書房的門。趙松搶先說道:“大人,今天我們關起門來說話,說到哪算到哪,出門就忘,絕對不傳出去。”

李瑋笑笑,想了片刻,繼續說道:“新經能夠成為官學,是有其必然原因的,不僅僅是因為朝廷的需要。”

兩百年來,古文經學不斷發展,對於打破師法家法以及今文、古文經的融合,起到了很大的推動作用。

古文經學基本上是在民間傳授,因為研習者少,學習者就要廣泛求師。賈逵之父賈徽曾先後從劉歆、徐惲、謝曼卿等大儒學習,班固和馬融也是“所學無常師”,鄭玄更是遊學在外近二十年,遍訪名師大儒。廣泛求師再加上有條件閱讀各家著述,使這些大儒們能吸取各家各派之精華,而不必拘泥於一師之學說。

研習古文經學的大儒很多人不受功名利祿之誘惑,志在博學精思,所以大都能不受章句之學的束縛,如桓譚、班固、韓融、盧植等人通古今學,好研精卻不守章句。

孝桓、孝靈皇帝朝,宦官和外戚輪流把持權柄,最終導致了黨錮之禍的發生。在王權衰微的情況下,今文經學在國政上的作用微乎其微,相當一部分大儒名士隨即轉入純學術性的經學研究之中。而古文經學沒有嚴密的師傳系統,正好適合此種偏於純學術性的研究。幾十年的黨錮之禍,雖然打擊了士人參政,但造就了一大批通儒,而鄭玄大師就是其中的佼佼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