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貳卷【亂世豪雄篇】第11章.長河落日 第49節(第3/7頁)

讖緯之爭由來已久。本朝經學大儒在治經中,是用讖緯,還是反對讖緯,一直爭鬥激烈。所以當今古文經學走向融合的時候,如何對待讖緯是一個無法回避的問題。

本朝自光武皇帝以來,盛行讖緯之學,從此有了“用讖緯”和“反讖緯”的爭論。

“用讖緯”其實就是傾向神秘主義的以讖緯治經,“反讖緯”就是傾向理性主義地旗幟鮮明地反對用讖緯治經。

這兩個派別分歧太大,兩百多年來,凡是“反讖緯”的儒生都沒有好下場,比如大儒王充、張衡就是活生生的例子。所以“反讖緯”一派一向人才凋落。對於那些試圖走進仕途的儒生來說,選擇何種方法治經,不言而喻。

鄭玄大師注經,采用了讖緯之學,屬於“用讖緯”一派,這本無可厚非。但問題是,大漢經過二十多年的戰亂後,讖緯之學遭到了殘酷的血淋淋的打擊。它的的確確成了不合時宜的,與時代格格不入的,無益於大漢中興的學術。

二十多年的戰亂,幾千萬人的死亡告訴大漢一個事實。實力才是決定一切的力量,所謂代表神意的讖緯根本沒有意義,它既不能挽救社稷,也不能拯救無辜的生靈。

今文經學之所以迅速走上末路,原因就在於以讖緯治經。舊王朝沒有了,以神意來論證大漢王朝合法性的讖緯失去了支柱,緊緊依附於王權,以讖緯治經的今文經學也就無法生存了。

至於新經繁瑣的問題,和讖緯同樣有關系。鄭玄大師注經,引入了讖緯,神秘妖妄之說充斥其學,當然不可能擺脫煩瑣的影子。另外,鄭玄大師注《易》的時候,沿用的是本朝象數易學的方法,爻辰、卦變、互體兼采,自然煩瑣。還有一個原因是鄭玄大師偏重於古文經學,熱衷於辭訓。古文經學的訓詁也有瑣屑之病,故鄭玄大師在融合今古文經的過程中,無論對今文經學,還是古文經學,都存在著反繁瑣的問題。他以一人之力,當然難以解決這個問題。

李瑋望望神色凝重的兩位大臣,語氣漸漸沉重起來。

“對於朝廷來說,選擇何種經學為官學,只有一個標準,一個唯一的標準,那就是是否有利於社稷的穩定,有利於大漢的中興,有利於大漢的長治久安。”

“大漢的國政實踐才是決定官學的唯一標準。”

郗慮和趙松霍然而悟,李瑋這句話猶如醍醐灌頂,讓他們立即意識到新經危機的根源所在。

“當初朝廷力推鄭玄大師的新經為官學是一種迫不得已的選擇,因為當時今、古文經學兩派爭論激烈,隸屬於經學兩派的朝中大臣各不相讓。為了緩解朝中矛盾,迅速推行新政,朝廷才選擇了這種融合今古文經學兩家之長的新經學。”

“古文經學一直‘反讖緯’,王充、恒譚、尹敏、張衡等大師都是如此,到了馬融、趙岐大師這一輩,還是如此。”李瑋說道,“新經成為官學後,對於古文經學來說是一種打擊。兩百多年來,一代又一代的古文經學家們前赴後繼,一直想讓古文經學成為官學,但最後卻被剛剛興起的新經奪取了官學的位置,由此可見他們心中的失落和憤懣。”

“這個時候,今文經學成了古文經學的盟友。今文經學發展到今天,已經失去了官學位置,不能對朝政繼續實施影響了。但過去研習今文經學的大儒名士們幾乎都是兼習兩派經文的‘通士’,尤其是最近幾十年,更是如此。所以他們很快就能轉變研習方向,繼而和古文經學的儒士們一起,舉起了‘反讖緯、反繁瑣’的大旗,共同對抗新經,試圖把新經趕出官學,讓古文經學坐上官學的位置。”

李瑋輕輕敲了一下案幾,加重了說話的語氣,“你們想想昨天的太學爭論,最後站出來攻擊新經的是誰?是關中馬家,是馬融大師的後人馬豐。是許混,是許劭大師的兒子許混。這兩個人站出來支持王朗、高堂隆,難道還不能說明問題嗎?”

書房內陷入了沉默。

“讖緯之學,今文經學融入其中不分彼此,古文經學也大量采用,相比起來,新經中的讖緯並不算嚴重。”郗慮慢慢說道,“現在今古文經學儒士突然提出,經學應該在兼采今古文兩經的基礎上,完全剔除讖緯,是否太過極端?”

李瑋搖搖頭,鄭重說道:“朝廷曾三次下旨,收繳讖緯書籍,反讖緯的態度非常明確。”

“讖緯神學所宣揚的符瑞災異說,其用心未必壞,但效果卻極為惡劣。本朝大儒王充在《論衡》中對讖緯有過評論。讖緯神學或許在光武中興時期,大漢重建過程中起了積極作用,但當社稷恢復穩定後,這種學說的負面影響隨即遠遠超過了其積極意義。它所宣揚的那些東西,實際上只能導致百姓對天子、朝廷和國策的極度不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