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邸報中連篇誑鬼話 雲台內京察定方針(第3/5頁)

說到這裏,李太後又充滿愛憐地望了一眼坐在禦榻上的朱翊鈞。李太後沒有出現之前,朱翊鈞正襟危坐充小大人,自李太後走出帷幕,朱翊鈞的緊張心理驟然松弛下來,眼眶裏重新蕩漾起孩子的天真。

張居正屏神靜氣聽著李太後講話,差不多把每一個字都“吃”進了腦子。以往他只知道李太後是一個端莊賢淑虔敬事佛拘法守禮課子甚嚴的女人,方才的這番話卻讓他暗暗吃驚,原來在這位年輕太後美麗的外表之下,竟隱藏了如此之深的城府和卓然獨立的主見。他頓時意識,今天坐在這雲台內的三個人,實際上都是他的主人。尤其是這位李太後,更是他主人中的主人!自己要想一展宏圖,實現富國強兵的理想,首先就得把這三個人服侍好。想到這一層,張居正謙恭地說道: “謝謝太後對臣的信任,臣將不負兩宮太後的厚望,一定輔佐幼主,開拓出萬歷一朝的太平盛世。”

“好,咱要的就是你這個態度。”李太後說罷,又轉向馮保,“馮公公,把方才邸報上的第三段,再念一遍。”

“第三段?”

“對,就是男變女那一段。”

“是,奴才遵旨。”

馮保重新拿起放在茶幾上的邸報,把山西太原府巡撫禦史伍可的條陳念了一遍。馮保的聲音一停,李太後就問張居正:

“張先生,伍可這個條陳,究竟是何用意?”

“臣以為,伍可此舉,是官場頹風的沿襲。”

張居正回答得含含糊糊,這也是事出有因。李太後藏於帷幕之後,雖不敢說是“幹政”,至少表現出對他這位首輔還不是完全的信任。基於此,他的答話不得不十分謹慎。

李太後顯然不滿意張居正的回答,只見她秀眉一豎,說道:“僅僅是沿襲嗎?伍可條陳中最後一句,胡說什麽男變女是陰盛陽衰之兆,又如何解釋?”

到此,一直納悶的馮保才明白李太後為什麽會突然走出帷幕,原來是伍可的條陳把她“氣”出來的,於是他順竿兒爬,攢眉說道:“方才奴才讀這段條陳時,還只是感到膩味,沒往深處想。經太後這麽一點明,奴才這才明白了伍可的險惡用心,他這是暗拉弓放冷箭傷害太後呢。”

“他怎麽傷害?”朱翊鈞瞪大眼睛問。

“伍可說男變女是陰盛陽衰之兆,陽衰,指的是你萬歲爺還是個孩子,陰盛,指的是太後,言下之意太後在幹政。”

經馮保這麽一撩撥,朱翊鈞當即小臉漲得通紅,恨恨叫道:“胡說八道!”

李太後示意朱翊鈞冷靜下來,然後看著臉色鐵青的張居正,問道:“張先生,這伍可的巡撫禦史是怎麽當上去的?”

李太後的言下之意,是問伍可是哪條線上的人。張居正心思透亮哪能不懂,但他裝馬虎答道:“回太後,所有官員品秩,都由吏部上報皇上批準。”

“你說的是形式,我是問……”

說到這裏,李太後戛然而止,她怕問得太露骨,給張居正留下不好的印象。馮保聽在耳中,明在心裏,立馬接過來答道:

“奴才昨日遵太後懿旨,回去後調查出來,這個伍可是高拱的門生,嘉靖四十二年的進士,二年前還是吏部文選司的一個六品主事,高拱認為他能幹,將他破格提拔為四品禦史。” “啊!如此說來,這件事情後頭,就藏了一個天大的陰謀。”李太後起身踱到東廂那排巨大的透雕花格窗欞之下,伸出玉指輕輕地撚摸著柔膩的窗幔。過了許久,她才又慢慢踱回來坐下,繼續說道:“記得隆慶皇帝大行不久,鈞兒剛剛登基,京城紫雲軒書房就趕印了一千本《女誡》,幾天就銷售一空,買主都是京職官員,六科廊的那幫言官,聽說是人手一冊。此中深意不言自明,無非是影射我李太後幹政。咱以為高胡子削籍回到老家,這股子邪風就可以刹住,誰知現在又跳出個伍可,說什麽男變女是陽衰陰盛之兆,還要大家修省,這樣亂七八糟的東西,居然堂而皇之的刊載在通政司的邸報上。”

說到這裏,李太後情緒激動,眼眶中淚花閃閃。“母後!”朱翊鈞澀澀地喊了一句,竟不知如何控制眼前的局勢。馮保趁機煽風點火,悻悻說道: “高胡子人雖走,但陰魂不散。看來不用上雷霆手段,這股子邪風還煞不下來。”

“張先生,你認為伍可應如何處置?”李太後問。雲台內的氣氛已是非常緊張。張居正心底清楚,如果自己的回答稍有不慎,就會種下禍根。稍稍一想,他答道:“臣認為,皇上下旨嚴加申斥即可。”

“這是不是太輕了?”

李太後反問的口氣雖然很輕,卻讓人感到了威脅。張居正微微蹙眉,冷不丁反問了一句:“依太後之見,應該如何處置才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