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 度危艱折俸闖大禍 平叛亂誓拔硬頭釘

 

 

乍一聽說儲濟倉發生械鬥,小皇上顯得特別緊張。李太後也不安地問:“錦衣衛怎麽會跑到那兒去打架?”在座的誰也回答不出。張居正說道:“臣現在就去調查此事。”說罷告辭離了雲台,步履匆匆回到內閣。

剛過會極門進了內閣院子,大老遠就見王篆花腳貓似的竄來竄去。一看見他,張居正就明白他是為儲濟倉發生的事情而來,因為守倉兵士屬他管轄。張居正也急欲知道事情經過,便快步走了過去。王篆這時也一眼瞥見了他,連忙跑過來,也不及行禮,就稟道:“首輔,出了大事了。”

“儲濟倉發生了械鬥,是不是?”

張居正一邊走向自己的值房,一邊問道。王篆跟在屁股後頭,有些吃驚地說:“噢,首輔已經知道了?”

張居正頭也不回,說道:“東廠的消息比你的還要快哪,說說,究竟是為何事?”“還不是為胡椒蘇木折俸!”“果然是為這個!”張居正心下一沉,不禁想起了幾天前發生的一件事情。

那天,新任戶部尚書王國光來內閣拜謁,敘茶時,張居正說道:“汝觀兄,聽說你這位大司徒到職之後,戶部衙門面貌煥然一新。當此新舊交替之際,許多衙門差不多都癱瘓了。官員們一心都在窺測風向,根本沒心思做事。戶部卻不然,各司職部門清賬的清賬,盤庫的盤庫,催繳的催繳,倒比過去忙了幾倍。沒有老兄的掌握,這種局面是不可能出現的。”“首輔大人如此表揚,著實令卑職慚愧。”王國光又是擺手又是搖頭,眼神裏雖透著自信,但說話的口氣卻很謙遜。

這王國光看上去五十掛邊的年紀,身材偏高,雖然發福肚子微腆卻不顯得臃腫,兩頤豐滿,鼻隼高聳有肉,五官四竇都生得得體,一看就是一個大富大貴的上乘之相。他是嘉靖二十三年的進士,金榜題名比張居正早了三年。隆慶四年,他從南京刑部尚書任上,調任北京戶部尚書,但並不到部任職,只是掛此銜頭,實際的職責是總督天下倉場。這次張居正讓他取代張本直到部履職,級別並沒有提,只是事權加重。他是河南府陽城縣人,按理與高拱也算大半個老鄉,但感情上他卻更親近於張居正。這皆因二十年前,張居正任翰林院編修,王國光任吏部文選司郎中期間,兩人都恃才傲物,在京城的年輕官員中都算是出類拔萃的人物。因此兩人聲氣相求結為密友,對當時權傾天下氣勢熏天的嚴嵩頗有微詞,他們的行跡很快受到次輔徐階的注意,這個狀元郎出身的閣臣,便把他們延攬到門下,教會他們政治上的隱忍之術。這兩個甫入仕途的愣頭青這才得以保存下來,並在隆慶一朝徐階任首輔時得到提拔重用,成為朝廷的棟梁之臣。兩人既都成了徐階的弟子,政見相同又兼著同門之誼,感情自是非同一般。這回張居正力薦王國光出掌戶部,還惹出不少風言風語,說張居正懷私罔上任用私黨。期間兩人曾見過幾次面,張居正對此始終不吭一聲。僅這一點,就讓王國光心存感激,整頓戶部開創新局也就格外賣力。這會兒,坐在張居正的值房裏,王國光接著說道:“戶部掌握著全國的財政。究竟如何才能給皇上當好掌櫃的,這裏頭名堂大得很。我到部還

不到一個月,已摸到一些情況,看到一些弊病,正琢磨著如何革故鼎新,紮紮實實地做出幾件事來。因思路還沒有理順,故不忙向你首輔匯報。方才咱已講過,今天,有急事向首輔稟

告。”

“究竟何事?”

“國庫的銀子已經告罄。”

“啊?高拱離任前,不是說還有四十萬兩嗎?”

“四十萬兩,哼,那是張本直說的假話。”王國光悻悻然說道,“這幾日,所有帳目都已查證核實,國庫裏實只有二十萬兩銀子,所謂四十萬兩,是把高拱答應多給殷正茂那二十萬兩銀子也算在內。可是,這筆銀子已劃出去三個多月了。”聽了這席話,張居正馬上想到了朱衡。他登門拜見這犟老頭子,請他繼續留任工部尚書一職,朱衡二話不說,只提一個條件,必須近期內將二十萬兩銀子的潮白河工程款如數撥給。張居正出於無奈答應了他。於是接著問:“潮白河二十萬兩銀子的工程款,劃撥了嗎?”

“早劃撥了,”王國光憤憤地說,“朱衡是個牛鼻子,這筆錢不給,他就又會鬧著去敲登聞鼓。只好給他。他不鬧了,我這裏也就燈幹油盡。堂堂一個戶部尚書,口袋裏竟摳不出一兩銀子,國朝兩百年來,實在是前無古人哪!”王國光一番感嘆,讓張居正聽了心酸,他下意識地伸出手指梳理著長須,問道:“汝觀,總還有一些銀子的進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