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回 細說經筵宮府異趣 傳諭舊聞首輔欷(第2/5頁)

大約離文華殿西室還有百十步路,只見候在門口的張宏撒著腿兒跑上來跪下磕頭,口中說道:“奴才張宏恭候首輔大人張師父,馮老先生在屋子裏候著您老哪。”

宮中俗習,稱有資望的大太監為老先生,對閣臣則稱老師父。這張宏二十多歲,就已混到了腰懸牙牌的司禮監值房答應的地位,在內侍裏頭,也算是春風得意了。他到內閣傳過幾次信,張居正已經認識了他。但不知怎的,他覺得這個人過於乖巧,因此並不喜歡,這會兒他示意張宏起來,敷衍著問:

“馮公公來了多時吧?”

“也才是剛剛到。”

答話的不是張宏,而是站在西室門口的馮保。只見他穿著一件豆青坐蟒貼裏,衣料細薄柔和且很有墜性,一看就是上乘絲品。他是聽到張宏的聲音,才從西室中走出來的。張居正走上前去,誇贊道:

“馮公公這件貼裏的料子真是講究,穿起來很有大家風度。”

“這是七彩霞今年新進的面料,咱試著做了這一件,瞎穿而已。”

七彩霞?張居正一聽這店號,馬上就想到那個郝一標。今早出門前,遊七向他稟報,說昨夜與郝一標見了面,郝已同意掛牌收購胡椒蘇木,這應該是一個喜訊,那些口口聲聲說賣不出胡椒蘇木的人,現在可以閉嘴了。張居正素來不肯同那些富商巨賈打交道,但這會兒情形不同。接了馮保的話,他笑道:

“聽說七彩霞的老板郝一標,是個生意精。”

“不是生意經,哪能做出這大的場面?”馮保看似隨話搭話,其實另藏深意,“咱內廷制衣局,都不如他哪。”

“內廷在江南有好幾個織造局,難道還沒有他郝一標的貨色齊全?”

“真是沒有。前幾日,李太後想制幾件換季的秋裳,咱吩咐從制衣局調了十幾種面料,又從七彩霞選了幾種。結果,制衣局呈上的面料,李太後只看中了一種,倒是七彩霞的面料,送上的五種她看中了四種。你看看,這個郝一標是不是會辦事?”

“哦。”

張居正心中格登一下:“這郝一標又攀上李太後了?”頓時覺得此人不可不防。

馮保此時又道:“這郝一標雖然腰纏萬貫,卻也是道義中人。咱聽說他已答應掛牌大量收購胡椒蘇木,這是平息京官怨忿的善舉。”

“是啊,古人言盜亦有道,何況商賈。”

張居正回答得輕描淡寫,他不想在這件事上與馮保過多討論。

說話間,兩人已來到西室中坐下。張居正一眼瞥見馮保面前茶幾上擺放著一只盛裝奏折的紅木匣子,心裏想著那裏頭究竟放的是什麽。

兩人坐下,還來不及呷茶,張宏就跑進來稟道:

“奴才得馮老先生之命,已著人把值殿監、尚衣監、鐘鼓司三衙門的管事公公都請了來,現都在門外候著。”

“讓他們進來,”馮保吩咐過,又對張居正說,“今日請先生來,就是商量皇上經筵的具體事項,首先是文華殿陳設的添制與修繕,所以請了幾位內局的管事來合議……”

馮保話未說完,張居正臉上的笑容就凝固了。他心知肚明,今兒個這個會,牽扯的必定又是花錢的事兒。

經筵,就是給皇帝進講經書。之所以加一個“筵”字兒,該因講完書後,皇上一般都要給講官及陪侍大臣賜一頓豐盛的酒饌——這頓飯同平常的賜宴不同,不但參與的臣工可以吃

,他們還可帶夫人前來同吃,甚或轎夫侍班,都可以入席。不但可以吃,還可以拿,不但可以拿食品菜肴,還可以拿餐具酒器。京官們有一句口頭禪叫“吃經筵”,莫不引以為幸事。因此,舉行經筵,在君臣兩方面都是大事。

自永樂皇帝以來,歷代皇上的經筵,每年舉行春秋兩次,春二月至四月,秋八月至十月。每月大講三次,逢二進講,稱為大經筵;每天還有日講,稱為小經筵,已成定制。大經筵最為隆重,每次進講官兩名,一講四書,一講經章。講本都得提前寫好,由內閣審閱後再轉付中書繕錄正副各二本,先一日送進司禮監呈至禦前。經筵循例都在文華殿舉行,皇上出經筵的頭天晚上,文華殿內寶座地面之南,左右各設金鶴香爐一只,左香爐之東稍南,設禦案講案各一,皆西向。案上各置所講之書稿,壓以金尺一副。經筵之日,除近侍內官及講官外,一應勛臣及內閣學士、六部尚書、都禦史、大理寺卿、通政使、鴻臚卿、錦衣指揮使及四品以上寫講本官都要陪侍參加,都要穿繡金緋袍,這是一等的。二等者是展書翰林、侍儀禦史、給事中、序班鳴贊等官,都穿元青繡服。卯時三刻,皇上從乾清宮起駕,一路鳴鞭,由二十名大漢將軍導駕至左順門。皇上於此更換朝服,然後再入文華門進文華殿。這一路上,都有先期到來的參加經筵的官員跪迎。皇上入殿之前,先有四十名金瓜衛士進去,負東西墻而立。皇上升座後,眾官員在鴻臚寺鳴贊官的引領下依次入殿序班行禮,然後各就各位。這時候鳴贊官唱:“進講官出列——”,進講官站出來,鳴贊官又唱:“展書官出列——”,展書官出至地平,膝行至禦案前,展四書講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