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回 細說經筵宮府異趣 傳諭舊聞首輔欷(第4/5頁)

“這個花不了多少錢,撐破天二千兩銀子。”馮保一副“些許小事何足掛齒”的神態,“你們三位,把要添置的物件兒,所需銀兩,都填單兒寫好報上來。”

“回老先生,小的們都填好了。”

王公公帶頭摸出加蓋了值殿監關防的報單,余下二位也照樣做了。馮保接過看了看,說:“沒你們的事兒了,去吧。”

三位公公磕頭而退。馮保把那三張報單遞給張居正,張居正認真看了一遍,說:

“這幾樣開銷加起來,又得五萬兩銀子。”

“該省的咱都省過了,這些是省不下來的,”馮保說著嘆了一口氣,“張先生你也知道,隆慶皇帝登極後第一次出經筵,總共花了三十萬兩銀子。除了文華殿修繕,主要是用在賞賜上。凡參與者都有程度不等的頒賜。這一回,慮著太倉空虛,老朽向李太後建言,一應賞賜就免了,總開銷只打到十萬。”

“這十萬兩銀子也很難籌到啊。”

張居正手撫額頭,心裏頭謀算著這筆開銷。他原意是想說服皇上,今秋的經筵不搞排場,節約從事,為天下官民樹立個清廉簡樸的聖君形象。但現在看來,顯然還不是說這話的時候。

那兩道繞過內閣的諭旨,始終是他心中的兩道陰影,這一疙瘩不解開,他做任何事都只能取

個守勢。他這麽思慮著,馮保又在一旁說話了:

“張先生,咱就不相信你十萬兩銀子也籌不到,戶部上次給皇上申請胡椒蘇木折俸的折子中,不是說只需二個月,今年的夏稅就可陸續解京麽。”

“銀子還沒到,等著用銀子的請示移文,戶部已接了一大摞。”

“這個我相信,但任何時候,為皇上用錢天經地義就該擺在第一。”馮保突然嗆起來,接著口風一轉,委婉說道,“張先生,咱倆也不是外人,關起門來說話沒人聽見。你說說,當時太倉裏只有二十萬兩銀子,高拱寧可得罪朱衡,不付潮白河的工程款,也要用來給李太後置頭面首飾。他能這樣做,你為何不能?”

張居正只輕輕地“嗯”了一聲,沉思有頃,才答道:“多謝馮公公提醒,前事不忘,後事之師,只是戶部那頭,的確困難甚大。”

“戶部?”馮保冷笑一聲,伸手打開茶幾上的紅木匣子,取出一份奏折遞給張居正,說:“這是彈劾王國光的折子,你先看看。”

國朝公文制度:公事用題本,私事用奏本,奏公事者,以衙門堂官領銜呈上稱為公折,以個人名義呈上稱為手本。每種奏章行文方式及用紙大小規格皆有定制。現在馮保從匣子裏拿出的是六扣白柬、長約七寸的折子,一看就知道是手本。

張居正接過手本翻開一看,是南京戶科給事中桂元清呈奏的,就胡椒蘇木折俸一事對王國光進行嚴厲彈劾。大意是說王國光出掌戶部,不思進取思慮如何開源取銀充庫,反而自圖省便,以庫中積年陳貨胡椒蘇木折俸,導致兩京官員宦囊羞澀,竟日為生計奔波,怨聲不絕於途。值新帝登基之初,出此下策,實乃離間君臣,渙散人心。政府無所作為,朝廷體面盡失。

因此懇請皇上,對王國光追伐罪責,以求正本清源收攬人心。

張居正把這個手本認認真真覽閱一遍,臉上看不出任何表情,既不顯得慌張,也沒有看出生氣。因為這一切都在他的預料之中。宦海生涯幾十年,他一直處在政治鬥爭的漩渦,哪能看不透這裏面的伎倆。大凡對手要想扳倒朝中某位重臣,必欲先讓級別較低的言官寫一份彈劾折子上呈禦前試試風向。如果聖意反對,則不過犧牲了一個馬前卒。如果聖意猶豫,則讓級別稍高的官員題折再上;若聖意仍是不決,則再讓高官上折,直至目的達到方鳴金收兵。現在,對手首先讓南京方面的言官發難。如果有隙可乘,第二步肯定是北京的言官出面了,跟在後頭的,還有十三道禦史,十八衙門堂官佐貳。這一套把戲雖然簡單卻行之有效。張居正心下清楚,此事是否有個圓滿解決,關鍵要看李太後的態度。

“張先生,折子讀了,您有何想法?”馮保問。

張居正答道:“這些人借胡椒蘇木折俸鬧事,本意是離間君臣關系反對京察。”

“老奴也是這樣看的,”馮保嘴角浮出一絲不易察覺的刻毒笑意,說道,“張先生,只要太後和皇上對你信任不疑,隨那幫烏鴉嘴怎麽聒噪,也傷不著你一根毫毛。”

這話明是關心,暗含威脅。張居正不接這個話茬,只是說道:“仆正想寫帖進去懇求晉見皇上。”

“皇上也想見你。”

“啊?”

“但這幾日見不著。”

“為何?”

“李太後不讓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