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回 禮部請銀心懷叵測 命官參賭為國分憂

 

 

金學曾跟著司務穿過兩重院子來道王國光的值房,跨過門檻 納頭便拜。進門之前,因打架使了力氣周身冒汗,他隨手把頭上 的烏紗帽朝上推了推,為的是揩拭額頭_上的汗珠。沒想到如此一來卻在磕頭時出了問題,因下跪伏身太快,那頂沒有戴緊的烏紗帽竟沖出去掉在地上。金學曾看著帽子不敢伸手雲撿,只得烏眼雞似的慢慢伸頭前去想把那帽子勾起采。他一面伸直脖子做這動作,一面高聲唱喏:

“卑職九品觀政金學曾叩見首輔張大人和部堂王大人。”

報過了家門,那頂烏紗帽卻被他的腦袋越推越遠。那副滑稽樣子,逗得兩位大臣忍俊不禁,撲哧笑出聲采。王國光說道:

“你別現世寶了,快把帽子撿起戴上。”

“謝部堂大人。”

金學曾趕緊拾起帽子戴正,挺身直跪。王國光見他官袍斯爛,又把臉沉下來問:

“為何打架?”

“為的是替部堂大人泄憤。”

“你說什麽?”王畫光驚問。定睛看去,只見金學曾一張白皮 瘦臉繃得緊緊,於是斥道,“本部堂有何憤怒,要你這九品觀政幫著宣泄。”

“部堂可以對卑職不屑一顧,但卑職既觀政戶部,卻不能不為部堂解憂。”

“啊,瞧你還振振有詞,”王國光望了一眼正專注聽著對話的張居正,又問道,“你和誰打架?”

“禮部六品司務紀有功。”

“為何要打?”

“他來咱戶部要錢。”

“他為什麽要錢?”

“說是有急用,開口就要五百兩銀子。”

“他要錢與你何幹?”

“與卑職雖不相幹,但卑職卻不能不氣。”金學曾也不管兩位大臣的臉色,顧自說了下去,“這個禮部,好像是成心跟咱戶部過不去。胡椒蘇木折俸,它那裏吊死了一個六品主事,禮部的佐貳官王希烈便借故挑頭鬧事。其實,童立本之死,主要原因不在胡椒蘇木折俸上。可是……

“等等,”張居正打斷金學曾的話,追問道,“童立本之死,難道還別有所因?”

“是的。童立本上吊那天散班之前,王希烈找童立本談了一次話,將童立本自陳不職的揭帖退回給他。說是他在上兩宮尊號一事上違悖聖意,堅持不肯給李太後加慈聖二字,揭帖中應將此事寫進。童立本當時就急了,申明這是你部堂王大人的意思,他只是奉命行事,如今怎好讓他去當替罪羊。後來也不知說了些什麽,童立本從王希烈值房裏出來,已是面如死灰,當夜就懸梁自盡了。”

這可是童立本死因新說,張居正頓感興趣,問道:

“此事你從何處聽來?”

“禮部儀制司的司郎大人,是卑職的同鄉。如上所言,都是他親口告知。”

“好,你且坐著繼續講。”

“謝首輔大人,”金學曾從地上爬起來,覓了凳兒坐下,接著說道,“方才說到禮部,一是借童立本之死鬧事,矛頭就對著咱戶部,他們不管太倉銀已經耗竭凈盡,只一味地尋釁鬧事。其二,由禮部官員代收的泰山香稅銀無端地克去一半,天下賦稅若都是這樣一種收法,首輔大人意欲開創的萬歷新政,豈不是一句空話?其三,今日這位紀有功,開口就要五百兩銀子,說是禮部有急用,那副傲慢樣子,倒像是債主,戶部欠著他的。因此卑職實在慪不過,言語上爭論幾句,這紀有功競沖上來封卑職的衣領子,卑職不甘示弱,於是扭打起來。”

聽這一席話,再聯想到儲濟倉事件,王國光對眼前這位其貌不揚的九品觀政競有了幾分好感,不知不覺說話的口氣緩和了許多:

“咆哮公堂,毆打來衙門辦事的官員,怎麽說都是你的不對。本部堂申明紀律,要給你罰俸三月的處分,你服也不服?”

“不服。”金學曾斷然回答。

“為何不服?”

“是紀有功先來打我。”

“那是因你傷言傷語撩撥了他。”

“君子動口不動手,乃古訓也。卑職謹遵古訓只是動口,有何過錯?”

兩人頂起牛來。看到金學曾雞公比勢的樣子,王國光又好氣又好笑,對坐在身邊的張居正說:“首輔,本部堂治部無方,競出了這樣一個叫雞公。”

張居正微微一笑,問金學曾:“你方才說禮部前來要錢的官員叫什麽?”

“紀有功?”

“他為何要錢?”

禮部代收,過手的活水錢,可以先花了再說。這回楊用成正是如此行事,因此也不用卑職饒舌。如果說這兩項收入要上繳國庫,做起手腳來還有所顧忌,那麽第三項收入,就完完全全不受監控,成了他禮部的私房錢。”

說到這裏,金學曾只覺口幹舌燥,他伸出舌頭舔了舔幹巴的嘴唇。王國光吩咐書辦給他端了一杯涼茶,他咕嚕咕嚕一口氣喝下,又接著講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