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93章 秦黨攤牌

遷延一日,顧憲成那道挾風雲雷電之勢的奏章,竟然消失在了內閣的文山書海之中,消息很快從文淵閣傳出,關注此事的各方盡皆瞠目結舌,不知道申時行這到底是唱的哪一出。

舊黨清流之中仍然有人存在著幻想,如張鯨、劉守有、嚴清等輩,私下疑心是申時行這個老好人還在首鼠兩端,沒能毅然決然的做出決斷。

黃昏,日落紫禁城,琉璃瓦一片輝煌燦爛,司禮監中張鯨的臉色卻陰沉得可怕,張誠早已離開,只剩下他在這裏生悶氣。

良久張鯨惡狠狠地咬了咬牙,囑咐張尊堯:“申老先生未免優柔寡斷了點,說不得要咱們推他一把,哼哼哼……”

儲秀宮,鄭楨聽到了小順子的回報,妖媚的臉上顯出幾分迷惑,不過很快就豁然開朗,吃吃笑道:“看來用不著本宮出手了,也好,省下力氣對付那兩個賤人!”

話語中的寒意,叫身為她心腹的小順子也頗感畏懼,貴妃娘娘口中的賤人,無非是王皇後和王恭妃。

還是紫禁城東北角那座不起眼的院落,永寧清秀小臉兒笑容燦爛,服侍她的宮女們心情都明朗了許多,長公主好久沒有這麽開心啦!

出身天潢貴胄,永寧怎麽可能什麽都不懂?直覺告訴她,秦林這次應該不會有事了,甚至再見面的時間也不會隔得太久。

“有桂花釀吧?”永寧紅著臉兒,期盼地看著宮女:“我想喝一點。”

宮女先是一怔,然後忙不叠道:“有、有,婢子這就去取!”

快到八月十五了,金桂飄香月圓時,但願人長久,千裏共嬋娟……

顧憲成很惱火,異乎尋常的惱火。

本以為那本奏章遞上去,從此將一炮打響一鳴驚人一飛沖天,所以他在送張四維離京之後。就和朋友們回到城裏便宜坊,片了只果木烤的鴨子,打了兩角老白幹,興致勃勃的飲酒賦詩,鬧騰了整整一個下午。

沒想到那轟轟烈烈的奏章,遞上去竟然像泥牛入海似的,到了天黑還杳無音信,托人打聽打聽。結果竟是奏章根本沒進司禮監,在文淵閣就失去了蹤跡!

劉廷蘭、魏允中、孟化鯉兀自勸他,說也許耽擱在哪裏了,畢竟內閣每天處理的奏章都是好幾百道,張四維離職丁憂,申時行接任首輔,許國新從詹事府入閣,交接上稍微出點紕漏也不算什麽大不了的事兒。

“申時行老謀深算,就算交接有紕漏,也應該及早知會顧某,斷不至泥牛入海!”顧憲成急紅了臉,他也是一時情急,連避諱都不講了,對申閣老直呼其名。

便宜坊靠近都門遠近聞名,來此吃飯的朝官不少,顧憲成高呼當朝首輔之名,頓時就引來不少訝異的目光。

劉廷蘭連忙勸道:“顧兄,噤聲!”

“愚兄,愚兄孟浪了。”顧憲成紅著臉沒好氣的坐下來,他是講天理人性地道學君子,自己也覺得有些不妥。

畢竟功名利祿在前,更有刷新朝政整肅天下的雄心壯志,所謂關心則亂,平時再怎麽講修養心性,此時也難免失態了,心中早已亂了方寸。

說到底,此時的顧憲成不過三十多歲,真正踏入政壇才區區數年,剛剛在京華煙雲中嶄露頭角,還遠不是二十年後東林書院裏呼風喚雨,手握清流輿論,臧否天下人物,黨徒目為泰山之重,身處江南而遙制都門朝政的東林先生!

剛剛坐了一會兒,顧憲成又嚯的一下站起來,眾位朋友還以為他要做什麽呢,趕緊從旁相勸,卻聽得他冷聲道:“不行,顧某要去問問申老先生,正好他府上慶祝升遷置酒高會,諸位請先回去,顧某先去了!”

他越是這麽說,幾位朋友越不肯離開,齊聲道:“叔時叔時,吾等浩然正氣、肝膽相照,自當並肩共進退,豈能叫你專美於前?”

好!顧憲成與三位朋友緊緊握手,眼中淚花閃爍,滿臉感動莫名的樣子……虧得秦林不在這裏,否則一定會替他們高叫一聲:好基友,一輩子!

四人這就會了酒錢,雄赳赳氣昂昂向申時行府邸走去。

紅燭高照,絲竹聲聲,申時行府上一片歡聲笑語,主人升遷到文臣頂峰,特地置酒高會,賓客們也就灑脫行跡,紛紛脫下朝服,換了青衫布衣浩然巾,或者與朋友舉杯痛飲,或者月下獨酌對影成三人,年輕些的官員還和申府那些漂亮丫鬟開開玩笑,人人自謂李衛公,要看這裏頭有沒有巨眼識英雄的張出塵。

明代自陽明心學興起,官場上就漸漸灑脫不羈了,高拱、張居正都喜歡在家裏置酒高會,與賓客們徹夜歡歌,申時行為人圓滑,當然不會把這個結好同僚的傳統扔下。

申時行還沒滿五十,面容清臒儒雅,須眉尚是青黑,頭戴一頂浩然巾,身穿醬色團花直裰,腳下粉底皂靴,兩個兒子陪著出來,與眾位賓客談笑風生,一副富貴閑人的氣派,不曉得的還說是哪個致仕回鄉,成天詩酒度日的呢,哪裏看得出當朝首輔的煊赫威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