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盜亦有道

陳三郎上輩子,幼年住在鄉下,他知道雞在宿窩後特別老實,只要別太粗暴,怎麽動它都可以。

但根據這輩子的記憶,那只散養的蘆花大公雞,之所以一直趾高氣揚的活到現在,是因為雞窩邊上還有一條很兇的大黑狗,狗一叫,自然就把人驚醒。

不過這難不到行家裏手,所謂‘偷雞摸狗’本是一體,他有好幾種法子,能把那條傻狗和笨雞一網打盡,只是考慮到三個兄弟的食量和善後的難度,才暫且把一頓狗肉,寄在那條傻狗身上。

他哄著兩個弟弟睡下,外面就黑了天。這時候的農村地區,都是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人們一到天黑就上床睡覺。陳三郎躡手躡腳的摸到雇工們睡覺的工棚外,等了沒多久,便聽到鼾聲此起彼伏。

他便放松下來,施施然走出陰影,抽抽鼻子,便在門外找到了目標。他欣喜的蹲下身,用一根小樹枝把那物事挑起來……那竟是一只臭鞋。

一湊近了,他險些背過氣去:‘我靠,真臭啊……’這得是極品的汗腳,從新穿到破,一次沒刷過,才能有的銷魂臭味。

這正是他對付狗狗的法寶……世間萬物皆有禁不住的誘惑,就像貓貓會為木天參的味道癡狂,狗狗也無從抗拒酪酸的味道。酪酸是一種帶著腐臭的酸味,存在於鹹魚、奶酪中,但都不如臭鞋臭襪來的純正。

若有條件,他自可將偷雞摸狗,做成一件雅事,無奈目下條件簡陋,只能因地制宜,只能要效果不要風度了。

※※※

深藍的天空中掛著一彎皎潔的明月,月下是無邊的竹海。竹海邊是銀光粼粼的湖水,湖邊萬籟俱寂。只有一個瘦小的少年,捏著鼻子,拎著那只臭鞋,躡手躡腳來到了堆放竹炭的窩棚附近……再變態的人家,也不可能為了保護一只雞,而專門養條狗,大黑狗的主要任務,是看護那些燒制出來的竹炭。大公雞只是在它的警戒範圍內宿窩罷了。

若是往日,一走到這裏,大黑狗就要叫了,但今天那只狗從窩裏露出狗頭,聳著鼻子、搖著尾巴,死死盯著那只臭鞋,狗嘴裏發出嗚嗚的討好聲。

陳三郎施施然走到大黑狗面前,把那臭鞋往地上一放。大狗便嗷嗚一聲低叫,撲在臭鞋上陶醉的又聞又舔。

‘真是愛好非比尋常啊……’雖然知道這法子好用,但陳三郎每次都忍不住要感嘆,他蹲下身來,用合適的力道撫摸著大黑狗的後頸,大黑狗一邊盡享美味,一邊享受按摩,幸福的快要哭出來了,嘴裏發出滿足的呼嚕聲。

片刻之後,大黑狗徹底的變節投靠了,要是這時候陳三郎解開栓狗繩,它指定跟著走。不過盜亦有道,雞犬不留是土匪才幹的混賬事兒,像三郎這樣有品的妙賊,向來是偷雞留狗,或者偷狗留雞的,從不做絕。

套完近乎,陳三郎便不再打擾狗狗享受美味,他走到雞舍邊,先將身上破爛的衣裳鋪在地上,然後輕輕打開籠門,便看到那只睡覺時仍保持高傲姿態的大公雞。

最為奪人心魄的一幕發生了,可惜沒有觀眾。

清冷的月光下,只一個衣衫襤褸的清秀少年,緩慢而穩定的伸出雙手,嘴裏還發出低低的‘咕咕’聲,說來也怪,那平日裏神氣活現的大公雞,居然像被一股神秘的力量困住,不吵也不逃,就乖乖的被三郎一雙手捧住,任他從翅膀上拔下一根長羽毛,穩穩的往後腦勺一插——一彈腿就去了另一個世界,自始至終沒有發出任何聲音,甚至沒流一滴血。

說起來費勁,但從頭到尾,只是幾下呼吸而已。陳三郎神態自若的把衣裳一卷,就將大公雞背在背上紮緊,然後朝大黑狗勾了勾手,大黑狗便討好的湊上狗頭。

陳三郎摸著狗頭,腳下卻輕輕一踢,把那臭鞋給踢出了狗能夠到的範圍。

大狗頓時委屈的嗚嗚起來,他又安慰幾下,才算寬解一些。

陳三郎這才撿起那只臭鞋離開。

大狗依依不舍的搖尾歡送,當然多半是不舍自己的美味……

※※※

把臭鞋放回原處,陳三郎便回去背上柴火,叫起兩個弟弟,帶他們穿山越嶺,走出好幾裏地,才在一處竹林間的水池邊,把那大公雞剖腹取出臟東西洗凈,也不拔毛,只用水和了一團泥將雞裹得嚴嚴實實。

看他用泥巴糊雞,兩個無限期盼的孩子,全都傻了眼,這怎麽吃啊?但他們對三哥有盲目的信任,老老實實看他炮制,只是心裏難免打鼓。

陳三郎也不跟他們解釋,手腳麻利的生火烤了起來。烤得一會,泥中隱隱透出甜香。待濕泥燒幹變黃,從燒裂的泥巴縫裏透出的香味愈發濃郁,兩個孩子食指大動,小狗似的圍著火堆繞來繞去,忍不住催促起來:“好了麽?”“快了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