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四七章 新春

拋去感情憑良心講,要陳恪對嘉佑學社,比較親近的諸位分個高下的話,章惇和呂惠卿,無疑是第一流的,王韶和曾布算次一流,蘇轍也勉強能排進二流去,而他前世的偶像蘇仙,至少目前為止,只能算是三流。和鄧綰、郟亶一個档次,比林希、蔣之奇等人要強些。

當然,若論文采和學問,蘇大舅子秒殺全社,誰說他不是天下第一才子,陳妹夫保準報以三聲冷笑!

但他同時也認為,蘇軾這樣的才子,應該放逐於山水之間,讓其盡情的練達性情、陶冶文字,為大宋人民提供最美味的精神食糧。可是,蘇大舅子在他變態老爹的壓迫下,不得不參加科舉——老蘇想讓兒子出人頭地,讓蘇家揚眉吐氣,這無可厚非,但考中進士可不光意味著榮耀,還要進入官場搏殺,負擔起為國為民的責任的!

不幸的是,二蘇兄弟都被老蘇害了。說到老蘇,陳恪更是感慨萬千,老丈人是大儒不假,文章也寫得超邁古人、豪壯雄奇,但是老蘇的學問是先秦的孟子之學,做派更是縱橫家的一套,他苦心研習的那套學問,在先秦時期或或戰亂年代,興許吃得開,但現在是距離先秦一千多年的宋朝,是天下久安、完全按另一套規則運轉的宋朝!

這就好比學了一身的屠龍之技,然後才發現,這世上根本沒有龍。讓他去打虎卻又玩不轉……

在陳恪看來,這就是蘇洵現在名震京師、卻沒有高官肯推薦他入場為官的原因……老蘇是人才不假,可是不合時宜,用之解決不了問題,而且肯定給人添堵。這樣一個堂吉訶德似的人物,強勢教育出的兒子,又怎能沒有問題呢?

包括蘇轍在內,兄弟倆的文章,都是語不驚人死不休的那種,確實洋溢著讓人拍案叫絕的才華,但其中深藏著的功利之心,也是不難能看出來的。

不過陳恪並未因此就嘲笑他們,因為他也是那個樣子的——世人都是煙火男女,誰不盼著朝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享受這世間的榮耀與繁華?既然自己不能免俗,又有什麽資格要求二蘇脫俗呢?

他看低兩人的,只在能力而已。畢竟是自學成才的川娃子,學得會古人的文章,學不到今人的時務。從格局到才幹,都無法與呂惠卿、章惇這樣的天才世家子弟相比,甚至連曾布、王韶也比不了。

當然,這不是說二蘇差,而是呂、章、曾、王,實在是太出色了……

所以歷史上,人家短短十年時間便快速崛起,要麽呼風喚雨,要麽主宰了日後三十年,要麽立下不世奇功,而蘇軾一生都在扮演失敗者的角色。

然而要是沒有一生的磨難,蘇軾又怎能變成那個千古偶像蘇東坡?

但陳恪不會為了成就一個文豪,就眼看著大舅子搞得一生淒慘,所以他想把蘇軾往形而上的路子上引,希望蘇軾揚長避短,把精力用在為大宋建設一門新儒學上。發揮他的思辨和雄辯能力,把周敦實、二程張載之流,統統掃倒垃圾堆裏去!

所以從那天起,嘉佑學社便和大相國寺的道學們唱起了對台戲,雙方的觀點針鋒相對、其主講又都是雄辯善言之輩,倒也是棋逢對手,難解難分。

而且嘉佑學社與相國寺的道學們,雖然是勢不兩立的經義之爭,但在文學上卻站在同一陣營中,都旗幟鮮明的反對太學文會提倡的太學體。太學文會也不甘示弱,每每開壇必要大吹法螺,把太學體誇得天上有地下無,因其是應試的文體,所以支持者反而最多。

三家的隔空打擂讓人大呼過癮,每逢開講,必能吸引無數學子、官員甚至名妓前來聆聽,成為這個冬天最亮麗的一道風景線。

就這樣熱熱鬧鬧,到了嘉佑二年的春節……

※※※

順天門、銀梁橋,歐陽修府第。

府門上張燈結彩,門前的雪地上,鋪著厚厚的爆竹屑,一派新春氣息。

今天是正月初三。初一日大臣們要進宮朝賀,官家還會賜宴,初二日,是官場同僚間往來拜會,初三日,才是親朋好友拜年的日子。

歐陽修的長子歐陽發,穿一身簇新的東洋布棉袍,站在府門前迎候親朋。老歐陽宦遊京城,所謂的親朋,除了妻子之外,就是曾鞏、陳恪等一班弟子。還有梅堯臣、蔡襄、韓維等多年老友。以及他最近結識並十分贊賞的一幹文壇新朋……

曾鞏帶著一幹兄弟到了,曾布幾個手裏提著禮物,曾鞏朝歐陽發拱手,一起笑道:“恭賀新禧!”

“同賀同賀!”歐陽發笑道:“諸位兄弟快到裏面去,家父早就嘮叨,怎麽幾個小子,今日來得這般遲了?”

“唉,慚愧。昨日嘉佑學社在一品樓開新春酒會,也把我給拉去了。”曾鞏苦笑道:“結果不慎過飲,一直醉到方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