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章 王安石(第2/2頁)

“介甫,難道你是接受了他們的教訓,才不飲酒的麽?”歐陽修緊緊抓住王安石的手,大聲道:“好啊,你比我強,比我們都強!”

“歐陽公,你醉了。”王安石低聲道。

“不,我沒有醉,我心裏明白著呢。”歐陽修雙目熾熱的盯著王安石道:“韓持國說得對,你的才情不輸任何人。知道我最喜歡你的什麽詩麽?我最喜歡你慶歷六年寫的那首《河北民》。”說著便高聲吟誦起來道:

“家家養子學耕織,輸與官家事夷狄。今年大旱千裏赤,州縣仍催給河役!老小相依來就南,南人豐年自無食。悲愁天地白日昏,路旁過者無顏色。汝生不及貞觀中,鬥粟數錢無兵戎!”

“‘家家養子學耕織,輸與官家事夷狄’,這才是得了杜工部真諦的好詩!真詩!”歐陽修舉著酒杯,高聲道:“介甫,你是真人啊!當浮一大白!”說罷,他把那一杯酒飲盡,然後一歪頭,撒手把酒盅摔碎,自己卻響起了沖天的呼嚕聲……

眾人不禁莞爾,笑道:“醉翁之名,果然不虛也!”

看著歐陽修被家人攙扶下去,王安石一動不動,只用熾熱的目光向他致敬。自己之所以久戀地方,遲遲不願意進入朝廷,並非在奏章上所說的,京師米貴生活不起,更非許多心思齷齪者揣測的沽名釣譽。其實原因很簡單,在地方上,他能做事,能造福一方,但回到京城這個黏糊糊、泥沼潭似的官場,頓時便會束手束腳,什麽也做不了。

這絕對不是妄揣,自己進京這半年的經歷,便是最好的明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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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歲五月,王安石在千呼萬喚中,終於赴京任群牧司判官,上任不久,他便發現群牧司的賬目混亂,存在嚴重的漏洞,於是提請立即查賬。結果遭到了群牧司上下的強烈反對。從都監韓平到下面的小吏,拿出渾身解數,軟硬兼施,想要阻止他。

然而,王安石的硬度,絕非凡人可以理解,他一人頂住了全監上下的壓力,不僅沒有退縮,還把所有人的差事都擔起來……雖然當時全力賑災,工作比較單一,但依然繁钜冗雜,十幾二十個人都幹不完。

韓平見靠人民戰爭打不贏,只好去文彥博那裏告狀,誰知道文彥博把王安石送去群牧司,就有讓這根硬骨頭,動一動上下沆瀣的群牧司的意思。

不過韓平是韓琦的堂弟,面子還是要給的。最後文相公不光彩的和了稀泥,雙方各退一步——不全面查賬,只查下轄的一個部門,如果有問題,再查別處。

最終位於河北路的廣平監,成了這個倒黴蛋。經過調查,廣平監在河北路的邢州、洺州、趙州,共占民田一萬五千頃,養馬一萬三千六百匹,平均每匹馬占地一百一十畝。而根據國初的档案,當時廣平監只占地四千五百頃,卻養馬一萬五千匹。平均每匹馬占地僅三十畝。

是大宋朝的軍馬,突然變成了大胃王,食量暴漲了三倍?還是廣平監的草場退化了?王安石親自去調查發現,漳河兩岸仍是草茂水豐之地。而此行,他也發現了其中的秘密——原來那些養馬的草場,已經變成了豪勢之家的莊田,莊田日增,而草場日削,才會出現如今這種局面。

不用說,這些隱藏在馬場中的莊田,都是不用納稅的。

掌握了確鑿的證據後,王安石把此事捅破,朝廷卻只撤掉了廣平監的知監,和群牧司的一名勾押官。並勒令清查侵占,但誰知都知道,查來查去,此事必將不了了之了……

而都監韓平,卻調三司任鹽鐵副使,雖說是平調,但管天下鹽鐵專利,比群牧司更肥。你說讓人去哪裏說理去!

至於原本說好的,繼續調查其它的監,也毫不意外的再無下文……